“瑜虽不才,但立身处世,但求光明磊落,不求富贵荣华。正是所谓,只心便是天,尽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当处便认取,更不可外求!”刘瑜后面这句,却正是程颢还没有提出的心学概念。
程颢一听,眼中欣赏的神色愈足,点头道:“子瑾此言大善!”
这本来就是他的理论,怎么能不好?
“高公子,这重金也好,老参也好,瑜不能受之!”
高公绘听着就慌了,因为程颢明显对刘瑜很信服啊,这刘瑜,程颢不知道,高公绘可是觉得坏到不行了!要这当口,刘瑜生出个什么妖蛾子,把程颢哄得硬要进宫去给太后讲道理,那他不就完蛋了?
“不行!程先生,您评个理,我听着子瑾兄,浴血苦战西夏贼,受了创的,还有子瑾的从人,也是受创甚重!”到这里他卡壳了,记不起刚才刘瑜说的那个生命垂危的是谁。
“那不是从人,虽是主仆,却是与瑜情同兄妹的仙儿啊!”刘瑜在边上提醒了一句。
“对,义女仙儿!更是不惜其躯,一心报国。我身为皇亲,仰慕英雄,送上区区二千贯,值当什么?程先生,你说,这值当什么?”
程颢点了点头道:“仙儿确是难得,当真差点就香消玉殒了,我虽不在现场,也询问了在场人等口供,若无仙儿拼死,不单那两个西夏贼子怕要逃走,连子瑾和开封王推官,恐也难幸免啊!”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刘瑜在边上摇头道:“就算如此,那两条百年老参,也是万万不能收!”
高公绘的眼光若能杀人,刘瑜早被凌迟了一万次!
“这是肯定要收了!子瑾兄,这是小弟一份赤诚心意啊!”
傍晚雪又开始下的时候,程颢对于喝醉了酒,乱闯皇城司的皇亲国戚,进行了严肃教育。
到了天黑透了,这课总算讲完,高公绘总算得以带着自己的手下护卫,离开了皇城司。
而且还欠下刘瑜二千贯钱,外加百年老参两根。
刘瑜一点也不在乎他赖帐,程颢在边上作人证呢,他高某人要敢赖帐,那高家的外戚,能集体把高公绘埋了。因为程颢绝对会去找皇帝和太后讲课的,讲做人不能这样,出尔反尔,要诚实等等,甚至还会动员御史台,弹劾高公绘擅闯皇城司大牢的事。
这事说小就小,就这么过去;
往大里闹,就是矫旨啊!
太后也绝对不可能出来认头的,宫中发中旨出来,要提走这搞恐怖袭击的人犯?
整个大宋的士大夫圈子,能把太后喷死!
现在的大宋中枢,王安石镇着,曾公亮也在;
外头韩琦还在大名救灾。
这当口,轮不到高太后出来说话的。
“伯淳兄,此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高公绘一走,刘瑜便向着程颢说道:
“逻卒死伤甚重,包括入内院子。在东华门力战身死的魏岳,以及那些军兵,自有朝廷抚恤,但这皇城司里的人手,单是朝廷的抚恤,只怕还是薄了些。”
“我只能这么弄回来些银子,好让这些为国尽忠的儿郎,家里不至过不下去,要不然,我这心中不安啊!”
他压根就没想瞒着程颢。
谁以为程颢是书呆子,谁才是傻瓜。
一个能捉住皇帝上课的小官;
一个连王安石圣眷最厚、名望最盛之际,也不敢得罪的小官;
一个创立了新学派并让它流传下去的人。
他会是一个书呆子?
程颢看着刘瑜,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开口:“子瑾,有些过了,适可而止吧。你要知道,你得能保全自己,才能保全大宋。”
他说罢,便自出了公事房,叫起候着的轿子,还家去了。
他什么都明白,包括刘瑜让种师道和高俅去办什么事,他都能猜个差不多。
只不过,他想不想明白罢了。
这夜去了二更时分,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
刘瑜仍坐在公事房里,他沉默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全然没有刚才面对高公绘时,那种气度;
也没有面对西夏铁鹞子,那种镇定自若。
他的眼眸里,尽是悲哀的神情。
陪在边上的甲士首领,以为刘瑜伤心魏岳的殉国,小心地劝了几句。
刘瑜便只好苦笑起来了。
魏岳没有家人,他的故乡,据说在北方。
他生前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想来,家人都让辽人在打草谷时杀了。
反正他就是孤儿,没法活了,才入的宫。
魏岳死得壮烈,刘瑜确是很怀念他,但并不太过为他悲伤。
甚至刘瑜认为,这是魏岳最好的归宿。
一个太监,以身殉国,大宋不会没有他的哀荣;
有刘瑜继任皇城司,宫里的、皇城司的干儿子、干孙子,也自然得去为他哭丧。
也许魏岳这个名字不能载入史册,可总好过,老了之后,或是失势之后,艰难度日吧?
何况连刘瑜也承认,魏岳,本不畏死。
想到这里,刘瑜把一杯倒在地上:“老魏,一路平安。”
抬起头,他向那甲士首领问道:“我听老魏在生前,唤你做阿李、小李,大名如何称呼?”
“不敢当左正言的话,小人原不过是沙场厮杀汉,哪有什么大名?排行十五,就叫李十五。军中的兄弟,唤小人做李月半,十五可不就是月半么?后来又叫成李胖。”
甲士首领听着也笑了起来:
“后来调拔到皇城司任亲事官,又被魏公公看上了眼,划来探事司任这逻卒头领,方才魏公公给小人起了个名字,唤作李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