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十五现时却是绝对不愿这么乱搞的,自从听了刘瑜的话之后,基本身边的兄弟,就没有因为坏疽病死掉的,所以就算相府的护卫笑他娇贵,他也老老实实按着刘瑜的吩咐清理伤口、换药。
刘瑜查看了吴十五的伤口之后,帮他包扎起来,又把鬼章青宜结的事跟他简略说了:
“十五叔,你怎么看?”
吴十五倒是坦率:“少爷,老奴哪里懂这些?您要杀谁,十五就拔了刀去杀。”
“只是老奴觉得,这鬼章青宜结,不是个好东西,少爷还得防着他才是。要不成,一刀杀了干净。”
刘瑜点了点头,别看吴十五说得粗陋,却是正理,摸不透,杀了干净。
所以看罢了吴十五和张二狗,刘瑜就过去李宏那边,随行上京的人犯,都押在那处。
鬼章青宜结扶着重枷,斜斜倚在屋檐下的墙壁上,尽管尘土混着汗,将他一身白袍沾染着灰灰黄黄,连头发也乱了,披散在肩上,可他倚在那里,当真有种沧桑气息,教人看着,便觉虎落平阳的落磊。
这点连刘瑜也不得不承认,鬼章青宜结这厮,身上的确有这么一种腔调。
“刘公,求松一松枷,教某去更衣,可好?”鬼章青宜结见着刘瑜过来,却就开口求恳起来。更衣,就是去如厕。凭良心说,扶着七十斤铁叶重枷,这年代可没有抽水马桶,要去如厕,当真是痛苦无比的。
但对于这请求,刘瑜想也不想:“若你是我,会松一松么?”
鬼章青宜结听着也只有苦笑,聪明人,知道再求也无用,自然不再废话,只是冲着看守的亲事官说道:“某欲更衣。”
那亲事官便要带他去,却被刘瑜叫住:“慢。”
刘瑜叫了李宏,让他去找一名相府护卫过来,又再叫一个亲事官:“给他上脚镣。”
“公何至如此!”鬼章青宜结脸色很看,本来扶着七十斤重枷,去厕所就很痛苦,刘瑜还要给他上脚镣。
刘瑜对那亲事官说道:“上一只脚,另一头便铐在茅房外的树上。你们在茅房前后看着。”
待得鬼章青宜结被押回来,刘瑜方才对他道:“你以后再在我面前弄鬼,就得小心后果。”
“某不知道刘公所指。”鬼章青宜结一脸的茫然,感觉一腔悲愤,正是英雄困顿的味道。
刘瑜摇头笑道:“下官算漏了,走了鄂特凌古。对吧?”
鬼章青宜结一脸愕然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刘公怎么可能知道?不,便是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此事!”
然后他猛然抬头,望着刘瑜问道:“公何敢于人前自承已过?”
因为周围有皇城司的亲事官,刘瑜这么说出来,就是承认自己的过失。
这比刘瑜推测到那小厮是谁,更加让鬼章青宜结不敢相信。
在这些亲事官面前,承认自己的错,那以后刘瑜,在这些人心中,还哪里会有威信?
没有威信,如何保证命令不折不扣的执行?
这其实也是这个时代,或者说,古今中外,所有搞神秘学的首领人物,所希望的事:让手下觉得首领是神秘的,是无所不能的,是高深莫测的。就算有错误,也大多是时也、势也,是不得已的,是非人力可以扭转。
长久这样下去,手中渐渐就会给首领产生一种盲从的心理。
刘瑜不以为然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便是圣贤,也不可能无过。这有什么?关键是这些兄弟,他们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办差,若是死,是为何死,死了之后,身后事如何安排。”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鬼章青宜结看来是读过书的,马上就反驳刘瑜。
刘瑜没有兴趣跟他斗嘴,只是把李宏几个人召集过来,对他们说道:“我算漏了一点,就是那个小厮。鬼章青宜结来投案自首,嗯,不论他说代董太傅来拜访也好,什么都好,对我们来说,就是投案自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槊有马,冲出大名府,是有一定机会的。”
李宏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此獠于易容一道,颇为高明,易容混出大名府,应该机会也是极大的。”
听着李宏这话,刘瑜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来投案自首,就是因为你们排查做得好。”
“但凡出入城门,都要里正来作保;就算灾民,也要求五人同证连坐。他纵有千变万化之能,也无所遁形。”
再能化装有什么用?化装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这个鬼章青宜结可以做到。
但化装成某一个特定的人,要高度相似,以至里正、或是身边人都分辨不出,就不是这个时代所能完成的事了。
“不过就算如此,若冲门,未必没有机会。”
“他不肯冲门,跑来自首,就是因为他一定要保证某个比他重要的人,能离开大名府。”
“事实上,谁离开了大名府?就是送信的小厮。”
“大约这年纪,又是地位比他尊贵,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证那人安全离去。”
“那答案就很明朗了,范围也很小,想来只有一个人,值得鬼章青宜结这么做。”
“董戬的养子,鄂特凌古,或者叫阿里骨。”
刘瑜笑着转头问鬼章青宜结:“是不是这样?”
鬼章青宜结苦笑道:“几如刘公亲见。除了一件事之后,其他尽数无差。”
“藏身之所,没有鸡蛋了。某翻了周遭七家,竟只翻到一颗鸡蛋!若有足够的蛋清,或者我会带阿里骨混在百姓之中,去城门试试,因为我还不知道,你们要让里正来认人,又或五人连坐。”
李宏等人不禁得意道:“若汝敢往城门去,必授首哉!”
不过刘瑜却就没有跟李宏他们那么开心,而是对鬼章青宜结说道:
“蛋清可以易容?你就胡扯吧!”
这倒是刘瑜不知道的事。
“从天宝年间李先生始,无不以此法啊!”鬼章青宜结应了一句,却就猛然闭嘴。
因为这本就是不传之秘,他自然不会无端端说出来给刘瑜听。
甚至鬼章青宜结还给刘瑜做思想工作:“刘公若逼迫某,则实无教某归去之意也!”
“便如阿里骨,刘公若当时识穿,那自然不同;可刘公当时未曾察觉,也不曾问及那小厮是谁,今日以此发作于某,非君子所为。”
“蝼蚁若且偷生,但若非死不可,某也宁可早早了结,免得被榨干所有秘密,惨遭利用之后,再被杀害!”
刘瑜听着,点了点头,笑道:“这个算是道理。你倒是很有契约精神。”
然后刘瑜便不再问,只是吩咐李宏将鬼章青宜结严加看管,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不过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喃喃道:“天宝李先生是谁?”
回车院分给他们这院子,主人房里却没有里外间,只是大床旁边有张小床,是给随从、奴婢睡的。袭人便睡在那小床,听着刘瑜在那里念来念去,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说的李先生,是何行当?”
“我怎么知道?”刘瑜不觉失笑。
想了想,觉得这事倒也没啥,就跟袭人说道:“扮作陈夫人那厮,说是他的易容术,传承自天宝年间李先生,我一时着实想不出,这天宝李先生,到底是谁来着。要说李靖李药师,和这天宝年号,又对之不上。总不能是李白李青莲吧?”
想到这里,刘瑜坐了起来,搔头道:“李白天宝元年供奉翰林院,说不定是李白?”
却就听着小床里,袭人“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公子想差了。”袭人倒也没有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