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景物飞速掠过,房屋客栈,茶楼酒肆,街道巷口,逐一从眼前消失,没入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速度太快,在普通百姓看来,几乎就是黑影残线,挂眼而过。
郡乌城的城门,霍然浮现,这精壮男子竟是想遁出城去,利用山川树木,逃之夭夭。
守护城门的士卒还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脸颊有劲风刮过,一前一后,完全措手不及。
精壮男子本以为逃出了郡乌城就能天下太平,可反头一看,顿时吓得亡魂皆冒,那个黑发少年居然就在身后不远处,如影随形,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
见鬼了,这小子怎么追上来的?自己都把绝大部分先天真气注入了双脚,他如何还能跟得上来?
然而想归想,他的脚步可不敢丝毫停歇,身后那小子身负半象之力,加有天阶战技傍身,正面交锋,难以力敌,只能暂时逃逸,来日再寻找机会报复。
片刻后,精壮男子额上青筋暴起,几乎处在了爆发边缘。
怎么甩都甩不掉,身后的君无殇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紧紧地粘着他,无论如何也拉不开距离。
身为一个先天武者,居然会被一个后天武者百里追杀,说出去简直是颜面尽失,这种事情,纵观整个乌魂国历史,也不多见。
而且,通常前者都是被当成世人耻笑的对象,后者却反而一战成名,威名大噪。
想到此,他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身后那个黑发少年,啖其筋肉,饮其精血。
“臭小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终于,精壮男子忍不住爆发了,边跑边大声喊道。
君无殇听后却恍然不觉,一言不发,依然紧紧地跟着对方,仿佛不死不休。
只有嘴角处,看得见隐隐寒芒。
他知道自己今日已经得罪了这个精壮男子,被其记恨在心,若是让其走脱,不亚于放虎归山,纵蛇入海,给将来埋下祸根。因此,不论刚刚宏广下没下令,他都不会让这个精壮男子再存活下去。
被一个后天武者逼成这般狼狈样,精壮男子真是鲜血欲吐,胸口积郁难平,可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奔逃,免得遭受灭顶之灾。
如果有来日,我必定会百倍雪耻,千倍报复回来,让你生不如死,死生不能!
精壮男子在内心大声呐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心情稍好一些。
混蛋,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居然没有丝毫疲劳,莫非内劲当真无穷无尽吗?
精壮男子虽然心中暗骂,却同生焦急,他可不是君无殇,没有三门加持,再拖下去,迟早会陷入绝境。
左右观察,脑海中冥思苦想,却总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
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对付这个怪物小子,要想逃出生天,就必须再来几个先天武者牵制,合力攻击,方才能获取胜机。然而,此地荒郊野岭,哪里又会有人出来支援呢?
这次情况实在是惨不忍睹,不单单是近乎全军覆没,而且下次再想刺杀宏广,绝不可能有今天这般容易了。不知道事情败露后,王爷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是雷霆大怒,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忧急心烦中,精壮男子百感交集,极目远眺,看着远方山群峭壁,隐然可见,心中顿时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苦思一番后,双目猛然明了。
对……对了,可以去那里求援,那里还有先天武者存在,只要一起合力,绝对能逆杀这个黑发小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没有得到王爷的允许,私自前往,就算是犯了大忌,日后王爷追究下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内心天人交战,挣扎了半天,方才下定决心。
他用余光扫了身后的君无殇一眼,心中一横,道:
王爷日后追究起来固然可怕,但那也是后面的事情,现在要是不能获得支援,那么自己根本就没有以后,怕是不久就会被那小子用天阶战技砸死,成为肉泥。
如此一权衡,得失大定,他双目盯着一个方向,不再盲目逃窜。
只要到了那里,联合其他几名先天武者,必能反制这个小子,让他插翅难飞。
现在,就先让你嚣张得意一会儿,等到了地儿,再一同和你算总账。
在距离郡乌城两百里地,有数座谷峰,名曰大坟山。
由于此地山川孤寡,多阴少阳,从千百年前就成为了郡乌城平民百姓的坟场,细细数来,也不知道埋葬过多少代百姓。
世家子弟,大富大贵之人,都有自己的祖坟或者单坟,绝不会葬在大坟山。所以整个山川放眼望去,尽是破败错落的孤坟,寒风吹过,凄凉阴冷。
平常此地基本无人踏足,除了埋葬死人外,大家都避而远之,生怕一不小心沾染上晦气。因此,除了白昼,夜晚几乎无人再敢上山,胆子再大,也会谈之色变。
但只有精壮男子知道,在这座大坟山的山腹内,有一个成亲王设置的秘密作坊,整夜生产武器装备,战争器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驱逐宏广,夺取国主之位。
当年成亲王看似束手待毙,安分守本,闲赋在家,整日不问世事。然而,只有少数一些心腹才知道,成亲王心中野心极大,而且觊觎那国主之位已久。这些年虽然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厉兵秣马。
他利用大坟山的阴森,无人踏足,设置了兵器作坊,同时常常让人在市井散布流言,谣传大坟山凶险不祥,夜夜闹鬼,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信以为真,人迹罕至了。
为了不激起宏广的注意,他以捣鼓木器为名,私自征召了许多手巧的木匠,通过和秦光帝国媾和,暗度陈仓,悄悄把精铁木运送至大坟山,让其掩人耳目,遮蔽视听。
征召铁匠,势必会引起宏广的怀疑,然而木匠一流,却不在考虑之列。成亲王也正是利用这个心态,挖空心思,才了解到世间有一种树木名为精铁,其材硬实无比,可抗衡铁器。而且外面看起来极不起眼,不懂之人便是站在面前,也辨不出真假。
而这种树木,刚好在秦光帝国数目庞多,所以他一直和秦光帝国上层保持着秘密联系,只不过行事做得巧妙,人不知,鬼亦不觉。
做这些,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咸鱼翻身,重新呼风唤雨。
照世人看来,一个安静了多年的王爷,整日都躲在王府捣鼓木器,怎么可能还有王霸之心?早就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障目闭听,迷惑众人,为了将来重回权势巅峰做的戏码。同时,也是为了消减宏广对于自己的关注和监视,但到对方完全放松戒备之时,就是性命到头之日。
为了这个目的,成亲王可以装疯卖傻几十年,其心志城府,让知情者莫不叹服战栗。
臭小子,让你跟得这么紧,待会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两人一路疾驰,谁也不肯率先止步,君无殇追着那人,最终来到了一处山麓下。
此地树木稀少,枝叶惨败,野坟横立,山风一刮,便是白纸乱坠,让人心神不安。
君无殇一边追击,一边扫眼掌握四周的环境。
每隔数尺数丈,就能看见一个坟头,或有零星祭品奠酒,或有孤寂黄香白烟,或是周遭葬土散乱,或是牌前杂草丛生。坟前有吊子,说明年年还有后人来祭奠,坟前空无一物,说明后嗣已无血脉绝断。
此地,竟然是一处累积了千百年的葬墓坟山。
君无殇双目转回前方,盯着精壮男子的背影,心道:
这人逃逸到坟山作甚?难不成还能驱使死去的怨鬼相助?
他嘴角冷扯了一下,毫无怵意,撒开脚步,倒是想要看看这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那精壮男子仿佛对此地极为熟悉,步子有条不紊,道路有左有右,似在找寻着什么。
这等古怪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君无殇的怀疑,此人拼命往山阴深处溃逃,难道是别有所图不成?
想到此,他的警惕心大起,眼睛左右观摩,生怕漏掉一点,中了对方的诡计。
两人越走越深,就在快接近山腹时,那精壮男子突然仰天长嗥道:“刺杀失败,鄙人有难,速速来援!”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高喝道:“九五!”
九五?这是什么?暗号吗?难道这精壮男子还真有后手?
念头刚落,从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腹中,顿时有数道声音传出,道:“你是何人?莫非不知道此地不可擅闯?可否有王爷谕令?”
精壮男子哪里有什么王爷谕令,他来这里只不过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而已。他心思一转,信口胡诌道:“当然有,不过此刻情况危急,不便细述。还请诸位现身,合力击退强敌,再细细道来。”
山腹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只听有人说道:
“那人既然知道此地的暗号,至少不是敌人。”
“王爷曾经吩咐过,不是自己人,一律格杀。看他身后还有追兵,不管如何,先斩了来人,再细细商量。”
“他奶奶的,没错,不管怎么样,先斩了来犯之人再说。你管爷爷常年憋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身子骨都要生锈了,今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尝尝鲜血的味道。”
“管胜,不可大意,不要忘了王爷交代的事情,保护此地秘密,才是我们的职责。”
“我知道,误不了事情。四个先天武者同时出手,乌魂国有几人能力敌?莫不然还是大将军裴镛来了不成?”
“先出去看看!对了,库英,你留在此地殿后,以防对方调虎离山,抄了咱们的底。”
说话的是一个大胡子,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有些粗犷,然而却是粗中有细,很是沉稳。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成亲王才会指派此人来驻守大坟山,监督武器和装备的制作情况。
眨眼间,刚刚还只有两人的山阴腹地,就出现了三个武者,而且个个都飞天遁地,悬于半空,仿佛傲目而视。
挣脱引力,凭空而起,不借外力悬于半空,不是先天武者,又是什么?
好家伙,居然一口气就跑出来了三个先天武者,这精壮男子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居然可以调动这么多强者为其效力?
君无殇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瞬间他就摒除了杂念,现在可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加上精壮男子,对方已经有了四名先天武者,这般阵容,可谓峰回路转,瞬间占尽了优势。
那些人出来看也不看君无殇半眼,反倒是打量了精壮男子一番,交头接耳,切切私语起来。
“我见过你,你不是王爷的死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大胡子声音沉稳,不慌不乱地问道。
精壮男子听着对方审问一般的语气,心头顿时有些不爽,同样是先天中期的武者,你有什么好神气的?不过现在他是来求援,自然不能流露不满,只能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今日刺杀宏广,本来大事可成,却不想最后关头被人阻扰,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我看你是丢盔卸甲,丧家之犬吧!”管胜看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大笑道。
“你……”精壮男子心头怒火骤起,不过是一个先天初期的白痴,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要不是情势危急,他肯定会旋然而上,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满地爪牙。
大胡子手一挥,阻止了管胜,低声问道:“那么是谁追杀你?既然是共同为王爷效力,我们自不会坐视不管。不过,待会你若是拿不出王爷的谕令来,也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驻守在此多年,只认王爷谕令,否则任何人擅闯,都是立斩无赦。”
精壮男子心间一凉,然而他也不是傻子,既然来都来了,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实话。他点头赔笑道:“一定,一定,还请诸位和我联手,先对付外敌再说。”
混蛋东西,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要不是现在自己势单力薄,又岂会受你们这份气!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要找回场子,让你们为今日的口不择言,骄傲自大付出代价。
成亲王虽然势力庞大,手下精兵强将繁多,却无奈这些人都是有脾气的武者,除了他,谁都不服。所以帐下矛盾也多不胜数,甚至很多都早已不可调和,但畏于他的威严,并没有人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
如此,成亲王也懒得多管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他觊觎的是国主之位,一旦灭杀了宏广,推翻了对方的势力,就将顺理成章的继位,成为新国君。到那时候,他可不希望手下文臣武将铁板一块。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下面的人矛盾越多,越是松散,反而是越好控制,越容易分化,为自己办事。
大胡子明显是这三人中的首领,他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淡声说道:“敌酋身何在?”
精壮男子指了指君无殇,说道:“就是那个黑发少年,你们可……”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三人就古怪的对视了一眼,随即放声肆意地大笑道:“我原本还以为这人是你的跟班,所以根本没有去理会。你身为堂堂先天武者,居然会被一介后天武者追杀?简直让人贻笑大方!”
这群混球,骄傲大意,根本看不清形式。那小子要是弱者,自己怎么会被逼到这般田地?真是白长了三颗脑袋,活该去送死!
在一片肆意的嘲笑声中,精壮男子脸颊青红可辨,双手忍不住隐隐抖动,然而他有求于人,纵使心中再是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管胜笑得最为激烈,在半空中几乎前仰后合,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栽下来。
他抱着肚子,冲精壮男子说道:“你到底是不是先天武者?居然会被一个后天小子百里追杀?真是可怜可笑!像这种境界的蚂蚁,我伸手就可以捏死,不费吹灰之力!”
不费吹灰之力?
对方讥讽的语气,精壮男子自然听在耳中,然而他却也不反驳,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学艺不精,功法粗鄙,若是阁下这么有信心,尽可教教我,什么叫做不费吹灰之力。”
管胜头脑有些简单,没有听出精壮男子话中的寒意,他狂妄地大笑了一声,说道:“收拾这等小贼,我覆手即灭!也让你开开眼,学学什么才叫做先天强者。”
见管胜言语越发猖狂,他心中冷意更盛,强压下怒火拱手道:“如此,还请让我一睹阁下灭敌的风采。”
“哈哈哈哈,这有何难?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看我去去就来!”
在他眼中,君无殇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绵羊,可任人宰割,让人鱼肉。
不过,他没有看见的是,在那黑发少年平淡的双眸中,早已布满凌冽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