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看着诸位信心满满的部属,也是一笑,所谓骄兵悍将便是如此,打了胜仗还不许卖弄,心计如此深沉的便是乱世枭雄之材。立了大功,自当是意满自得人人振奋,胜利,战功,便是军中最好的粘合剂。将领威望,便是通过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积累而成,此事万世不易之理。
气氛正是轻松时,卫兵送来通政处整理后的秘信,河南巡抚郭增光遣使伪装成流民,用钩索铁盒投书城内,密信被巡城兵士所得便送至通政处,打开铁盒看到几封信件,舆图,众将心情更是轻松。
李开元先笑着道:“巡抚郭公为御史时,某曾见过几面。”
傅宗龙也笑着道:“便是昔年人称铁面御史的郭公,好大名声,陛下颇有识人之明,极类神宗。”
在场诸位纷纷附和,当今天子极类神宗,这也是勋贵,九边将领全力支持的原因之一,但凡武勋对神宗皇帝都是极为忠心。一句极类神宗的风评,便能让王国祯这些九边督帅死心塌地的效忠。
登州守备牟丁上,却对马城独创的通政处制度极为赞赏:“招讨使大人所创军制,极为神妙,当以为军中常例。”
马城收下这声马屁,笑着道:“先看信吧。”
十余主官纷纷称是,密信打开,一笔馆阁体小字开宗明义,言老夫郭增光坐镇开封,搜集军马,调集大军,已聚兵三万正火速驰援陕西,前锋马营两千余骑昨日出兵,封锁陕西至河南的交通要道,余部将步步为营一边收复县城,一边以县城为依托撒开一张大网,要将叛军一网打尽。
一封长信,马城仿佛看到一位红光满面的三朝老臣,正在吹胡子瞪眼的说话,十分形象妥帖。
这位万历朝的铁面御史,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真真是一位剿匪高手,与马城筹划不谋而合,自河南将一张大网撒向陕西,虽做不到密不透风,可策略也是极对路的。除非流寇愿意流蹿进山,不然,只能在这张大网里四处乱撞,终究会撞的头破血流。于是气氛更加轻松,山西方向虽动向不明,想来王督公这等积年老将,用兵还要老辣的多。
在场诸将,任谁都知道陕西叛乱已近尾声,不免大大的恭维起来,招讨使大人英明,百胜名将之类的恭维。恭维话听多了马城早麻木了,正要散了,外面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很快盖过了雨声。
不多时,丁文朝冲进来沉声道:“白莲教发狂了。”
马城看他脸色铁青也知情况不妙,原本尘埃落定的战时又生变故,三面城墙都响起震天喊杀声,这流寇作战倒还懂得围三缺一。喊杀声渐近让马城也凛然色变,应是城防被突破了,第二道防线也未必牢固,雨势虽小了一些,火铳,火炮火车,甚至沾了水的弓弩都无法使用,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倘若白莲教主事人等狠的下心,完全不顾教众死活,则大事不妙。十几位主官纷纷色变,都下意识的看着主帅,马城脸色又是一变哈哈一笑,倒是小瞧了这邪教,这邪教的人性比所能想象的下限还要恶劣,这应是决死一战了。
胸中热血沸腾大叫一声:“披甲!”
左近亲兵纷纷应喏,披甲,备战,十余将官见主帅如此豪勇,也纷纷振奋起来集结亲兵家丁,死守县衙最后一条防线。神机营兵马也化整为零,以队,哨为单位藏在坚固的库房,宅院里,将一杆杆鸟铳正对着外面大街。碍事的围墙早被推倒,在县衙大门前形成了一处宽阔的空地,其中遍布着瓦砾碎石,难以通行。神机营虽各自为战,却仍是在队官,哨官协调下组成了交叉,覆盖火力,人躲在大屋中也不怕火药受潮。
喊杀声越来越近,失去火器威力的前线明军似乎正在溃败。
县衙之内却一片死寂,门前数百披甲亲兵,家丁前排立盾,后排挺枪,最后一排是最精锐的百余马城亲兵,人手一杆大枪组成了枪阵,虽只有数百人却是中流砥柱,大明朝罕见的纯粹重步兵营,身上甲胄在三十到五十斤不等,除了千挑万选的开原子弟,便是各位将官最心腹的家丁私兵。
喊杀声越来越近,雨中,突然一群乱哄哄的溃兵连滚带爬,没头苍蝇般撞进交叉火力网,几百溃兵多是大同兵,丢盔卸甲逃的颇为狼狈。几十步外赤着上身挥舞大砍刀的白莲教众衔尾追杀,转瞬即至,街道两旁房子里的京营士卒一阵慌乱,茫然不知该不该发铳,一旦开火便是数百条性命。
危急之下,前线一个下级将官突然用山西话大声呵斥:“伏低!”
“伏低,躺下,要发铳了!”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让数百大同镇溃兵,下意识抱头趴下,全然不顾被地上瓦砾划破手脚面门,许多人被磕的满脸是血。几十步外听不懂山西难懂方言的白莲教众仍一无所知,嘶吼着冲杀而至,之后凄厉的竹哨声响了起来,连绵不断。砰砰砰砰砰,成扇形布置的各队鸟铳手纷纷开火。
窗口,大门,屋檐下,或蹲或站的近千鸟铳手挤在一起次第开火。
先是冲在前面的几个壮汉被打的一头栽倒,很快火铳射击声响成一片,密集的铅弹瞬间扫倒了一大片白莲教众。队官们的呵斥声中,打完弹药的铳手慌忙让开位置,让后面同僚补上来,列成蹲立分明的高底两排,黑洞洞的铳口火光闪烁,呛人的硝烟味让不少人都剧烈咳嗽起来,只能便咳嗽便装弹。
一杆杆鸟铳不停从窗口,屋檐下伸出来,到最后响成一片如闷雷一般。风雨忽至,一些铳手一时不慎,慌忙更换湿掉的火绳,清理进了水的药池,更换火绳后多数鸟铳仍能打响,让压阵的马城也有些意外,京营装备的鸟铳倒异常精良,进了水更换了引药还能发火,远比想象中精良的多。
十数轮铳后,凄厉的竹哨声又响了起来,近千铳手在队官训斥下停止射击。
放眼望去,县衙门前的大街上躺满尸体,只有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几百个大同镇溃兵,鸵鸟一般将头埋在泥水瓦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