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马城方知此中真意,这大明朝的读书人自视甚高,自家一个军汉自是没什么共同语言。这些文人雅士连方世鸿那等纨绔都看不起,读书人便是读书人,百姓便是百姓,武人便是武人,这大明的各个阶级壁垒森严,真真是体会的十分深刻,武人想交好读书人么,痴人说梦。
武人就是武人,文人就是文人,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有的,明朝的制度决定了文人拥有巨大的权力并占据庞大的社会资源,这也是朱元璋当初为了控制全国精英而设立“八股取士”的一种手段。但是,文人以地方、宗族、师徒的关系形成政治集团,对上架空皇帝,对下盘剥百姓,这个王朝也就会迅速衰亡。
而厂卫制度恰恰就是制衡文人官僚集团的利剑,也正是因此,封建文人对这类特务机构深恶痛绝。封建文人掌握着古代的全部话语权,他们要想搞臭一批人,是没人可以阻止的。换言之,不管是皇帝还是厂卫,人们的行为必须符合文人的价值观,否则就是叛经离道。
话语权,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读书人的嗓门大呀。
马城想在大明朝开民智,一声叹息,任重而道远呼,还是要从点滴做起。
至于江南税收乱象则在预料之中,急不得,慢慢来,这便是社会之变革。
天启二年的大明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是药石无力,前路漫漫,可不是一支无敌雄师就能中兴皇明。
扬州繁华以盐盛,这是历史的、真实 概括。盐业的兴盛带动、促进了扬州城市的发展,盐业的衰落,扬州城也随之而中衰。成也盐业,衰也盐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扬州在古代是个繁华所在,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一条运河沟通着这个城市与京城的路线,于是带来了一系列的繁华。
马城此时倒想起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不也是出身扬州,沿着那河去了京城么,运河就象血脉一样贯通着这个城市。古扬州的核心是会稽了,就是现在的绍兴,这里中国东南山水美之最在繁华似锦的九巷十八曲喝了一回花酒,有柳自华这等绝代佳人在侧,马城自然对沿街卖笑的庸脂俗粉提不起兴趣。
九巷十八曲,曲曲通幽,幽深处便是温柔乡,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身侧佳人眼神有些迷离,问过方知,此九曲十八弯的幽深巷子,竟是她生长之地,八岁前她便住在这烟花柳巷里,令人振腕。却又让马城想起一句话来,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这三绝佳人幼年时也有一段酸楚往事。马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一位擦胭脂抹粉的半老徐娘,心知多半便是她的养母。
正要追问一二,柳自华却叹气道:“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有各的活法,她能有这样的太平日子过也不错。”
马城一笑挽着她慢慢的走,佳人渐渐靠过来眼神迷离,八岁时的记忆也不知还保留了多少。
夜,常氏庄园,印书作坊。
这作坊连着一座后园,就在青龙河畔,离水仙庙不远,一溜十间大瓦房,常大掌柜陪着县户房的一个老吏已经先到了,这老吏是来估算常家这印书作坊值价几何,边看边问,估价颇为细致书铺雇佣的工匠分为写工、刻工、印刷工,常氏书铺有写工一人、刻工十二人、印刷工六人,还有杂工两人,这样的规模只能算是小书铺。
常掌柜得马城吩咐,买下这处小书铺,改称“汉社书局”。
汉社,是马城想出来开启民智的第一步,虽只是一小步,意义却极为重大,这是皇明清醒之士开启民智,与老派文人争夺话语权的第一步。县户房老吏给常氏书铺房产、现存的刻版、刻版用的梨木和纸张总共估价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应该是高估的,马城也不计较,就按常家以一千二百两银子入股汉社书局,十两银子一股,那就是一百二十股。
四下无人,常大掌柜便笑道:“小人再出八百两银子,凑成二百股。”
马城笑纳,将这汉社从开原,蓟州开到江南,免不了要弄个书局印发刊物,以扩大影响力。如今江南厂卫横行,正在大拆特拆各地书院,这就给了汉社在江南发展的天赐良机,这大明版本的文艺复兴虽举步维艰,处处碰壁,马城却坚信有一天会成为主流,不搞文艺复兴怎能解放思想呢。
欧洲就有先例,欧洲文艺复兴反抗的天主教神权地位以及虚伪的禁欲主义,和马城的设想不谋而合。欧洲人是借助古罗马,古希腊的文化表达主张,马城的设想是借助摧残的汉唐文化,打破程朱理学对文化的垄断。这也就是天启年间,阉党横行,才有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
马城打算,在这死气沉沉,却又醉生梦死的大明朝,京师,江南繁华之地,搞一场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这样搞法倘若是万历朝,崇祯朝,多半会死的连坟头都长草了,然而在这天启朝,一切却是皆有可能。
柳自华到了江南,住进舒适的常氏庄园便不爱动,只是邀来了一位神秘客人说是要入股书局,那位神秘贵客出银五百两参股汉社书局,又通过常大掌柜拉拢了几个山西籍的士子,才子,凑齐一万股本只等着开张。
马城看着坐在门前刻版的刻工,问:“这一个刻工,一天能刻多少字?”
那满脸风霜的刻工道:“这要看刻的是什么字体,若是要颜、柳、欧、赵字体的刻版,那就慢了,一天只能刻百把个字,而若是一般的宋体字,也叫匠体字,这种字体虽然不甚美观,但笔划横平竖直比较好下刀,一个熟练工匠一天能刻两百多字一我这里的书工只会写宋体字,若要聘请善楷书的书工那工银不低。”
马城释然道:“活字印刷不好应用吗,为什么至今书坊依旧采用雕版?”
刻工憨厚答道:“活字成本高,而且排版也不易,少量印刷还是雕版比较方便。”
马城点点头,心想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泥活字不经用,铜活字费用太高,暂时还是用雕版了,雕刻印刷用了一千多年,直到晚清、民国时才被西方传来的铅字印刷淘汰,可见还是很方便的,每一种先进技术的普及,也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做到的,还要考虑到成本,时代的局限性等等。
就如西方胸甲不适合明军,不论是研发成本,大规模制造的投入都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得不偿失。胸甲的防箭能力当然比棉甲强,然而考虑到工艺难度,时代局限性,没有任何一位大明能臣会选择大规模制造西方胸甲,除非是脑子痴呆愚笨的蠢才,才会放着现成的精良棉甲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