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才慎重道:“孙兄,可是誓死效忠大明。”
孙元化不悦道:“自是如此,马总镇言重了。”
马城更慎重了:“此事关乎开原,辽西数十万将士生死存亡,孙兄可愿对天发誓,将今日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
孙元化一呆,却仍是下意识的点头道:“今日所见若有一字传出,孙某当受千刀万剐而死。”
两女也呆呆看着两人,想走出去却被马城叫住了,以这两位才女的数学水平,不吃不喝研究十年,也未必搞的懂接下来将要展示的秘密,实在没有回避的必要,只是让她两人走远一些,不必回避。稍一思索,马城用笔墨将开原北关,亲手制作的炮表默写了出来,当然只是默写了一部分。
孙元化先是一脸茫然很快凝重起来,盯着大明朝第一张炮表苦思冥想起来。半个时辰后,孙元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了,马城压低声音解释起来,将西式精确炮瞄方法解释一番,短时间内自然无法完全解释清楚,只能将原理一一阐述。
又一个时辰后,孙元化额头上青筋直冒,大叫道:“犀利,原来如此!”
马城将半张炮表撕碎,仍进水里,看着宣纸沉了下去才回过头来,看着大嚷大叫的孙元化。
孙元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骇然道:“此物从何而来,天爷!”
马城小声解释:“密云,浙兵大营。”
孙元化眼珠子一转便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开原炮营能在城下炮毙奴酋,原来如此,哈哈我明白了!”
马城狠狠瞪他一眼,孙元化慌忙把嘴捂住,就蹲到地上一边比划一边上蹿小跳,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苦思冥想,如同疯癫了一般。两女早看的傻眼了,良久才敢牵着手慢慢走过来,看着蹲在地上发疯的孙元化,相视无语。
王月轻轻道:“城郎,你将他怎的了?”
马城故意狠狠道:“军国大事,法不外传,你不怕本官杀人灭口么。”
王月故做惊恐状,又哪会真的怕他,柳自华也是一般做怪,用手去抓她的痒,不慎将形同疯癫的孙元化惊醒了。
“我要去开原!”
马城满意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接下来孙元化忙着变卖家产,将孙园托付给友人照料,还急急忙忙的收拾些种子,书籍准备北上开原。作为一个精通西学的专家,他自然明白炮表射击对大明的意义之重大,也更懂得马城的谨慎,为何没有将此重大秘密交给朝廷,一旦泄露就是滔天大祸,朝廷那些官员可靠不住。
用半张炮表拐走了孙元化,派了六个亲兵给他帮忙收拾行装北上。
孙元化兴冲冲的要先去天津拜会老师,马城准了,命他在天津等候,自家带着两营铁骑转道广东。两营铁骑去福建接收军火,自家带着数十亲兵离开南京,不紧不慢往福建方向而去,沿途陪着两女游山玩水,也是一桩乐事。此去福建也是和商队同行,是一支常大掌柜联络的山西商队,和商队同行总会方便许多。
临近福建,方感受到一丝大战过后的肃杀,街上行人都急匆匆的。
到了福建境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用些饭菜,雅间里客人都在谈论福建巡抚南居益,要和红毛人议和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民间难免又是一番争论,攻讦,打赢了还要议和,好没道理。可怜南老大人以年老体衰之躯,率领福建水师奇迹般打赢了澎湖海战,倒还在民间落下个大大的骂名。
此事古今如一,古来如此,能臣干吏有好下场的不多。
回了客栈,王月舒展着酸痛的腰身,叹息道:“果然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柳自华也沮丧道:“不是打赢了么,福建水师为何要和谈撤兵。”
马城只有苦笑的份,解释起来,大明水师有多少年没有造过船了,福建水师战船多是从老旧战船上拆下木料,拼凑而成的。主力战船还是极落后的福船,南居益能打赢澎湖海战真真是个奇迹呀。
三人唏嘘感慨了一阵,王月动情道:“月娘今日才知,久居江南如井底之蛙,人都痴呆愚笨了。”
马城侧目,这大明朝终于有个读书人承认自己痴呆愚笨了,却是个女子,实在讽刺。
翌日出了客栈往福州去,却又在官道上遇上一支去福州市泊司的番邦使臣。
两女看的啧啧称奇,马城指点起江山,这大明朝的市泊司废了又开,开了又废,直到万历年间才又重开了,可也不是朝廷取消海禁了,而是重新恢复了朝贡体系,这重开的市泊司,便是专用于接待外国使臣,仅仅是为了宣示大明天威。然而此时南洋已经是西人的天下,大明已经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制海权,大明水师已经沦落为一支近海舰队。
宋元时,市舶司的宗旨是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历代皇帝对于市舶司官员的委任更是极其谨慎,宋高宗赵构更曾经说过,市舶司官员若是委托非人,则海商不至,损失极大。到了元朝,往往动辄以高官兼任市舶司提举。
然而,到了明朝,原本用来资国用的市舶司却变成了怀柔外夷的工具,重要性自然是不可与前代相提并论。而市舶司提举不过是区区从五品官,永乐朝开始又委派中官提督,于是隶属于布政司的市舶司更是愈发卑微,大小事务不能自专。
永乐之后,这福州市泊司几乎没有多少进项,抽分所得的象牙龙涎香等等货物送进宫内,来自江南的丝绸瓷器等赏赐则是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送出去,两边对比赏赐的还多些。至于坊市街的交易,也只是以三十税一的税率抽税。
市舶司没了实权不得收税抽分,市舶公馆名义上收着往宫里送,实质上却在各大坐商那里死命揩油,对于那些商船,十抽二的抽分送往朝廷的往往不过百之四五,相反落入市舶太监手中的却至少十分之一,甚至有时候直接把商船报成使船,于是满船在西洋各国不值钱的香料就变成了满船的丝绸载了回去。
贪图朝廷赏赐,但凡是来自番邦的船都敢自称商船,来大明骗贡。
万历年间,但凡五六七八月信风大起的时节,三大市舶司的码头上满满当当停泊的各国商船,赫然一番万国来朝的景象。这就是传说中的骗贡,堂堂大明天朝上国成了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后世被无数人耻笑的二货行为,便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