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士兵正在抱怨蚊子,跳蚤太多了,李之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直勾勾的,又落在了郑小姐身上。
“蚊子,跳蚤!”
李之玖突然大叫了一声,将三个女子吓的花容失色:“在哪里?”
“哪里有跳蚤?”
女人家爱干净,最怕跳蚤,闻言花容失色,全身都有些不自在了。李之玖定定的看着,心中,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天才的想法。大疫来临,郑小姐三人却若无其事,在疫区行走自如却并未染病,会不会和她们的生活习惯有关。官家小姐,衣物将自己包裹的严实,又爱干净,时常沐浴并勤换衣物。
大步走到郑小姐身旁,抽抽鼻子,竟还闻到了淡淡的艾草香味。
李之玖心中一喜,奇道:“佩儿,你用艾草熏香了?”
他竟直呼女儿家的闺名,郑小姐一时秀不可抑,却轻轻点头。
李之玖又奇道:“你的账内,也熏香了?”
“嗯。”
“走,带我去你账内瞧瞧。”
他不但问了人家姑娘私密的问题,还要去人家私密的贵方瞧瞧,两个丫鬟已然气的脸色铁青,都哆嗦起来了。李之玖哪顾得上,他此刻心中诞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倘若吴掌院错了,这时疫并非是从口鼻侵入,是从表入,从何而入。
几百年来,医理都主张病从表入,是从毛孔侵入身体,倘若所有人都错了呐。李之玖从郑小姐三人身上,得出奇思妙想,他怀疑这场大疫是蚊虫叮咬所致,这个奇妙的想法,比西洋人早发现了两百年。这个惊人的发现,简直是石破天惊,几乎颠覆了天下医者对瘟疫的认识。
从而,很快诞生了一门崭新的学科,传染病学。
当时,对这样石破天惊的理论,李之玖还是谨慎的加以验证,他本想用猴子做个实验。然而此时总督大人已经火烧眉毛了,大手一挥,便从大牢里调来十几个重罪死囚。大疫当前也顾不上其他,便将这十来个死囚分成两批。一批,暴露在荒野之间,任凭蚊虫叮咬,另一批则关押在密室,点燃艾草驱蚊。
五日后,暴露在野外的那批死囚,七人之中,竟有五人发病了。而关押在密室,每天用艾草熏香的五人,竟好端端的,还能活蹦乱跳的。李之玖大吃了一惊,赶忙将实验结果,记录在册,并且更改了他的防疫计划。总督府也不敢怠慢,慌忙派人上街,将城内大小药店库存的艾草,搜集起来,并急报大明本土,请调大量熏香艾条。
艾灸,是一种由来已久的治疗方法,故此城内库存的艾条,数量还真不少。于是乎,一夜之间,巴拿马城内家家户户,从总督府领到了艾条,关闭门窗燃了起来,诺大个巴拿马城雾气缭绕,到处都是艾条燃烧散发的香味。
翌日,清晨。
快船出港,急伏大明本土调集艾条去了,这一来一回又得一两个月。
一两月内,李之玖在总督府全力支持下,做了大量防蚊驱虫的措施。容易滋生蚊虫的花花草草都砍掉了,城外的密林,灌木也都清理一空,木材晾干了点上一把火,浓烟冲天,用烟熏火燎来驱赶蚊虫。
“咳咳!”
死谷外,大火熊熊燃烧,浓烟倒灌,李之玖和郑小姐几人咳嗽了起来。
“这法子,能管用?”
俏丫鬟和几个健妇凑在一起,又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
多嘴丫鬟怀疑的看过来,奇道:“蚊子咬人,人就病了,那为何蚊子没病?”
鸦雀无声,这烂漫少女天真的问题,让李之玖这个医科博士,竟一时无语,对呀,蚊子为啥不得病,他竟然被问住了。
还是郑小姐替他解围,柔声道:“许是蚊子没有五脏六腑,自然便不得病了。”
“噢!”
丫鬟,健妇们纷纷释然了,还是小姐知道的多呀。
李之玖心中却另有所思,这些天他细细观察,另有所得,不得病的岂止是蚊子,还有那些个在谷内进进出出,搬运尸体的土人。这些土人也有得病的,然而染上瘟疫的人数,却远比明人少得多。十个土人里头,大约有一两个染病的,多数土人都活蹦乱跳的,竟似不知瘟疫为何物。
土人为何也能在大疫中身免,这问题,可就有些邪乎了。
自然,李之玖不会说出来,当夜他领着郑小姐,往城内求见总督郑芝虎,郑芝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夜,总督府派兵将城内城外的土人,抓了一千多个,都扔进大牢,一通威逼利诱,严刑拷打,终于拷问出一个惊天的隐秘。
很快,便有土人招认了,在深深的雨林之中,有一种可以治病的树皮。叫做金鸡纳树,这种树皮能治疟瘟疫。他们将树皮剥下,晾干后研成粉末,用以治疗疟疾。印第安人严守金鸡纳的秘密,规定如果谁把这种药的秘密泄露绘外族人,就要受到严厉的制裁。于是大名鼎鼎的金鸡纳霜,也就是奎宁,就这样被发现了。
翌日,清晨。
巴拿马明军大举调动,就连战舰上的水兵,也被调集了前来,大批军兵将自己裹严实了,一手举着艾条,另一首提着火铳,冲进了土人的部落村庄,开始大量搜集这种树皮。不久,大量金鸡纳霜送进了死谷,开始给重症病人喂食。
开城六年,五月。
喂食了金鸡纳霜的病人,开始痊愈,死亡率大幅下降,治愈后的病人仍不许入城,只得在城外另行修建村庄,住了下来。艾草,金鸡纳霜,双管齐下,肆虐巴拿马城的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发病人数开始减少。
死谷,又有两人痊愈,惴惴不安的走到谷外。
李之玖如释重负,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终于撑不住了。
开城六年,五月。
辽东国学,掌院吴有性面色凝重,翻看着一封从巴拿马城发来的奏报,老脸很快变的有些难堪。
“时疫,乃蚊虫叮咬所致!”
“哼,荒谬!”
老掌院的权威被质疑了,一张老脸,不免有些挂不住了,将那奏报狠狠掷在地上,想了想却又捡了起来,细细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