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一直沉默的陆经业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身世,又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在哪里的?”
对于这个,陆溪早有准备。
陆溪说:“我一开始也不确定的,从小我奶奶就骂我赔钱货,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我不愿意干活的时候,她就骂我应该把我溺死在尿盆里。我小时候不懂,长大了以后,就往心里去了。”
她刚起了个头,屋内的人齐齐沉默,全都愣住。
陆经业和林慧心则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做法,而陆薇薇则是臊得面红耳赤,觉得她那个亲生奶奶丢她的脸。
陆溪声音清脆,不像发育良好的陆薇薇已经开始变声,声音甜美,而是带着童音,很天真无邪的模样。正是如此可爱的声音,结合她话里惊人的信息量,更令人觉得惊悚。
“奶奶经常说我长得不好,大眼睛尖下巴,小小年纪就妖里妖气,像个狐狸精会勾引人,不是他们家的种。她经常这样说,我渐渐也觉得,我真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说到这里时,陆溪垂下眼,露出困惑伤心的神色。
林慧心则是怒气横生。
男人可能不知道这种被冒犯的恶心感,如果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长得骚气会勾引人,林慧心能把对方的脸都扒烂。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孩子,这用心何其恶毒!
林慧心狠狠咬牙,又沉住气继续听。
陆溪继续道:“后来,我妈妈生小弟弟坐月子时,我姨妈来照顾她,我小时候不懂事,在窗底下听墙角。听见姨妈说我长得越来越像夫人什么的,还说我说话识字都很快,不像他们乡下人。”
“够了!”林慧心忽然忍无可忍的说了一句。陆溪越若无其事,越用无所谓的表情描述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她就越会设想她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越想,心口就越疼,越让林慧心回想起当初十月怀胎对女儿倾注的一腔爱意。
余下的已经不必再问了。陆溪每说一句话,都是在剜她心口上的肉,让她无法忽视这十几年的罪恶感。就连此时,看着一脸娇美可爱的陆薇薇,心里也埋着一根刺似的,突突的疼。
“你这些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妈妈问你你怎么不说呢?”林慧心那滴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陆溪略微睁大眼睛,困惑的说:“可是我们那儿都是那样的啊……”
一脸懵懂又天真的表情,仿佛在问这么平常的事情,为什么要那么问。
林慧心和陆经业对视一眼,随后俱是挪开目光,就连一贯淡定的陆经业的眼眸也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忍。
他也不想问下去了。
虽然对这个女儿不满意,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会愧疚,也会心疼,这是人类天生的情感。
不想听陆溪继续讲,同样也是不愿面对这十几年的错误。
林慧心愤愤的道:“那个保姆,在我们家干过活,我以前就觉得她手脚不干净,你非要留她!她早就知道两家的孩子可能抱错,却不告诉我们,不知道安的什么居心。”
说完,林慧心才后知后觉,眉心兀的一跳。
要说有什么不良企图,那无非就在陆薇薇身上。和两家人家境相比起来,无疑是这边更好些,而陆溪,她亲生女儿,过的简直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林慧心不着痕迹的看向陆薇薇一眼,看见往日贴心可爱的女儿紧张的攥紧手,一脸惶恐害怕的样子。
放在之前不久,林慧心都会心疼她,安抚她,让她别害怕,这个家永远有她的容身之所。可一旦意识到,对方家里可能抱有某种不良企图一直隐藏真相,这让林慧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
心里有些许不舒服。
特别是看到陆经业一脸慈祥的看着陆薇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时,这种不悦更是达到了顶点。
林慧心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吃女儿的醋。
可当看到丈夫对陆溪冷着脸,仿佛对陌生人一样,却对陆薇薇十分体贴关爱的样子,她没法不在意。即便林慧心心里几经提醒自己,丈夫那是习惯使然,依旧心惊无比,感觉心凉。
林慧心压下心头的不快,刻意不去理会向自己投来目光的陆薇薇,反而对陆溪嘘寒问暖起来。
陆溪状作不知,一脸欣喜又受宠若惊的接受林慧心的关爱,哪怕林慧心的触碰让她反应,也只能忍住。表面上,两人一副母慈女孝的情形,实际低上,陆溪低垂的脑袋却微微勾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来。
看来她的策略凑效了。
难道她不说自己过得怎么样,陆氏夫妇就不知道了?他们知道的,只不过例行问一问,算客气的。
可陆溪偏偏不向他们诉苦,反而说自己过得很好。由于与事实出入,必定会有人问下去。
此时,再以不经意的口吻,以另一种方式说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过往。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却半遮半掩,惹人遐想。
这种悲痛的过往,由他人发觉脑补,远远比自己亲口诉说要来得更加彻骨,能激起他们的内疚黑同情。而如果陆溪一开始就说自己如何如何凄惨,一开始确实会博取眼泪和同情,但时间越久,就越发“祥林嫂”,最终都会惹人厌烦。
她要利用这夫妇两人对她天然的同情和愧疚,在他们心尖埋下一颗名为愧疚的种子,种子会一直在他们心尖发芽成长,时刻提醒他们——他们曾经犯下的错多么离谱,多么不可饶恕。对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生命,他们简直是世上最不负责任、最令人唾弃的父母!
这种感情一开始不会很剧烈,但会慢慢腐蚀他们,后劲绵长且无法剔除。这将会成为伴随他们一生的阴影,无法挣脱。
原主留下的怨恨和不甘那样强烈,哪怕回来了,陆溪也绝无可能和他们好好相处,相亲相爱。
第54章 被炮灰的真千金(六)
晚上是接风宴。
为了体现对陆溪的重视,陆经业夫妇两人给她准备了一场豪华的晚餐。晚餐使用的食材全是空运过来的顶级食材,平时陆家人也很难吃到。
桌子上,几人都吃得特别开心,最开心的当属陆薇薇。
“哇,澳洲小龙虾,上次我和妈妈在米其林吃过,觉得很好吃,没想到爸爸把厨师都请回了来。”
“我看看这个鱼子酱。”陆薇薇把鱼子酱抹在手背上,舔了一口,露出陶醉的样子。
一顿晚餐吃下来,就陆薇薇存在感最高,表现最活跃。
整桌子人,就她吃得最开心。
能不开心吗?虽然名义上是给陆溪的接风宴,但实际上准备的菜肴全是按照陆薇薇的喜好口味来,好像没陆溪什么事。
陆薇薇刚才被妈妈冷落之后,心里有几分不快,可此时看着全是按照自己口味量身定做的菜肴,又心花怒放起来,觉得爸爸妈妈最爱的还是她,当下对妈妈冷落她的怨怼少了几分。
就像动物捍卫自己的领土,对陆薇薇来说,陆溪是擅闯入她领土的敌人。陆薇薇没法把她驱逐,只能尽量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提醒陆溪,自己在才是这片领土的“主人”。
陆溪拿着勺子,舀了一口鱼子酱,还没送进嘴里,陆薇薇忽然皱眉道:“你错了,鱼子酱不是这么吃的,你用金属餐具会让鱼子酱氧化,浪费了这顶级鱼子酱的口感。你应该用另一个勺子,放在虎口上,像这样。”
说着,陆薇薇又给陆溪展示了一下吃法。
陆溪拿着勺子不上不下。
陆经业道:“薇薇说得没错,你以后多像她学着点。”
言语间,全是对陆薇薇的宠溺和骄傲。
陆溪忍住一撇嘴的冲动,乖巧把勺子放下,低声道:“我知道了。”
而得了夸奖的陆薇薇则是更加兴高采烈,指着菜肴,一一为陆溪介绍,一副主人家的口吻,高高在上。
围观了许久都不说话的林慧心心头更是突突一跳,看了一眼懵懂的陆溪,再看了一眼暗含得意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陆薇薇,她捏着筷子,忽然无比心烦。
“行了,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规矩?家宴又没有外人,显摆什么?”林慧心不冷不淡说了一句,虽然没有生气的迹象,但也吓得陆薇薇噤声。
要知道,平日里的林慧心是最温柔不过的了,哪怕发脾气也是温声细语,从来不会急红脸。
今天晚上这么反常,实在令人惊讶。
陆薇薇被噎了之后,抿抿唇,刚才压抑的委屈和不满全爆发出来。
妈妈不爱她了,只爱她生的女儿。陆溪来了之后,妈妈对她冷淡许多,再也不会抱着她,还对她视而不见。为了陆溪,还来骂她。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对未来充满惶恐,陆薇薇的小性子一上来,直接一甩筷子道:“我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
往日里,陆薇薇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一使小性子不吃饭,头疼的是夫妻两人,全家人可以说都是围着她转的。
果不其然,陆经业责怪的瞪了妻子一眼:“你吃火药了?”
林慧心给陆溪夹了一块肉,道:“我吃火药我也没像她这样臭显摆。这就是平日我们交给她待人接物的道理?”
看了一眼陆溪,陆经业到底什么也没说,闭了嘴巴。
虽然心里偏向陆薇薇,但面上他还是尽量一碗水端平。今天是陆溪的接风宴,可不能闹得太难堪。
陆经业忍住去哄人的冲动,坐立难安的吃完一顿饭。
夫妻两人心里更不好受,夜深时,听佣人说陆薇薇还躲在房间里哭,无奈只好一齐去哄她。林慧心也暗自后悔,不该在陆薇薇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下,对她如此苛刻。
两人隔着门,各种好话软话的哄,终于把小公主哄得开心了,赏脸出来吃还没吃完的晚餐。
大餐已经凉了,只能让厨房另外准备。
林慧心对身材管理很严格,当然也不会对女儿松懈,只让人做了一道木瓜炖奶,既好吃又有营养,其余不让多吃。
此外,木瓜炖奶也给陆溪送去了一盅。
陆溪温顺接过,关起门来,却把木瓜炖奶冲进厕所里。
她早知道,这夫妻两人对陆薇薇的感情没那么容易淡下去,却没想到,陆薇薇只是稍微使使小性子,就让他们举双手投降。
感情真是好得令人羡慕呢。
陆溪讥诮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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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陆溪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洗漱,又给自己编了一头漂亮的麻花辫。
走出卧室里,来到用餐厅,那一家三口已经其乐融融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陆薇薇搂住林慧心的脖子,感情亲昵,仿佛昨天的不愉快只是一场面。
陆溪抿抿唇,打了招呼,然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陆薇薇看着她,略微不情愿的道:“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对你的。”
虽说不情不愿,但她这道歉,在夫妻两人看来,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要知道,他们的小公主以前可不会这样的呢。
如果陆溪不依不饶,讨人厌的就变成陆溪了。
陆溪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反而后退一步,道:“爸爸说得对,我应该向你学习。很多东西我没见过,不懂。”
陆薇薇一抿唇,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的憋屈感更重了。到头来,只有她被妈妈骂一顿,陆溪什么事也没有,反而让爸爸妈妈觉得她懂事,赞赏她。
但她也不能揪着不放,只能忍下,按过不提。
接着,陆薇薇又缠着林慧心,说她看上了新一季的裙子,一会儿要去购物中心扫荡,买衣服。
林慧心心中一动,看一眼衣服明显不合身的陆溪,心想也该给陆溪买一身,于是预约了司机,一会儿送他们母女三人去商场。
陆薇薇和林慧心兴高采烈讨论新上的夏装,议论哪家衣服的版型不好看,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而陆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坐着,并不参与。
意识到冷落她了,林慧心轻咳一声,问陆溪:“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陆溪点头:“我想上学,学校安排好了吗?”
一句话让林慧心想起陆溪说陈家不让她上学的事情,眉眼顿时一变,刚才的兴奋感被冲淡不少,随后疑惑的望向丈夫——手续的事情,一向是陆经业在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