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深深叹口气,然后把饼装好,叫上自己的男人,一家子往田垄间走去。
而此时,陆溪也已经醒了。
她醒得不算晚,但陆家的人实在太勤奋了,为了多赚点工分,那是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陆溪呆坐了一会儿,一张脸因为压在凉席上,出现点红痕,看上去呆呆的。
好一会儿,她拍拍脸才清醒过来。
用冰凉的冷水洗漱,又吃了大嫂给她留下来的早餐,陆溪这才恢复点精神气。
乡间蚊子多,现在又是夏季,蚊虫很多,陆溪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脖子和手臂上,都出现一点红色的斑点,那是被蚊子咬出来的痕迹。
这里是买不到蚊香的,陆溪受不了蚊虫的噙咬,打算等下出去找点艾草回来,把房间熏一熏,这样晚上会好过点。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得去把赵庆宇的钢笔还了。
陆溪对着家里已经斑驳的水银镜梳头发。她没有像原主那样,编两条麻花辫,而是辫起了鱼骨辫,最后在发尾收住,一头黑发垂在身后,看上去明艳又清新。
挎上一个竹篮,拿上钢笔,陆溪就出门去了。
考虑到这个时候赵庆宇应该不在知青点宿舍,陆溪就干脆往知青食堂去等着赵庆宇。
反正中午他总是要回来吃饭的,她守株待兔总没错。
陆溪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一张俏脸比平时更冷,路过有人看她,要取笑两声说她又来黏着赵知青,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陆溪给瞪了回去。
她那双眼,黑白分明,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很是专注。她柔和,就显得神情,她生气,就显得犀利。而此时的陆溪,势必对这些取笑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的。一张脸怒气腾腾,剑拔弩张,谁来瞪谁,十分彪悍。
路过的村民们嘀嘀咕咕几声,暗道不愧是陆秀英的女儿。一飚飚一窝,把陆秀英那泼妇劲儿学了个十成十,谁敢惹她?
把人都给瞪走后,陆溪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坐在一颗青色石头上,掰着柳条,无所事事的打发时间。
一边思考着要怎么给家里弄点钱来改善生活,一边思考着等下见到赵庆宇要说些什么。
陆溪心里掐着时间点,终于等来了下工来吃饭的知青们。
原主这些天来和赵庆宇纠缠不休,早就已经是知青点的名人了,一看到她,没有人不认识。
只不过,今天的陆溪好像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她的眼神不再像牛皮糖一样,总是忘赵庆宇的脸上黏着,也不再矫揉造作,捏着嗓子说话。
她眉目清丽,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清,一样的容貌,只是眼神变了,就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些扛着工具来吃饭的知青本来想起哄的,可是看到她淡漠的神色,和一副冷若冰霜的脸,集体噤声了。
赵庆宇的兄弟拽了一下他的衣摆,意有所指的看向陆溪使了个颜色,眼神说不出的猥琐,还大笑了几声,满是揶揄。
“你看,她又来找你了。那篮子不知道有什么,上次是山货,这一次是什么呢?”
“听说她家昨天杀鸡,那香味飘得十里远,今天还听见乡亲们说起呢。庆宇,也让我们享享口福呗。”
桃花债的正主赵庆宇却没有那种好心情,他沉下一张脸来,远远看见陆溪就不想走了。
他果真停下来,对陆溪的不厌烦已经达到了极点。
干了半天的活,已经又累又饿了,偏偏又遇见这个缠人鬼。
赵庆宇沉下脸来,不回答同伴的问,只低声道:“我不去饭堂了,你们帮我打点馒头回来,我回去洗个澡。”
说完,也不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他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陆溪身上瞥一下,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走得十分迅速。
陆溪瞧见他远走的背影,本想追上来的,但她不想浪费体力,就把目光落在赵庆宇的朋友们身上。
“你们和赵庆宇赵知青认识。”陆溪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她早就把赵庆宇身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怎么会不知道他和哪些人交好呢?甚至为了讨好赵庆宇,就连他身边的朋友也一并讨好了。这几个男的,没少收她好处。
几人都不好意思了,毕竟赵庆宇是当着她的面逃跑的,这样的冷待,不管是哪个脸皮厚的姑娘都受不了。
哪怕赵庆宇是他们的朋友,此时也不由得替陆溪赶到尴尬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支支吾吾对着陆溪说:“那个……刚才他不是看到你就跑的,他只是……嗯,只是拉肚子了,所以跑了。”
陆溪:“……”
这拙劣的借口还不如不找呢。
陆溪没什么表情,没听到似的,把竹篮里的钢笔掏出来。
在她掀开蓝布的时候,几人不自觉的看了一下竹篮,里面是空的。
难道她不是来给赵庆宇送吃的吗?
正疑惑着,陆溪递出那支黑金色的钢笔,说道:“这是赵知青之前去我家落下的东西,我给他还回来了。麻烦你们帮我转交一下,我有事,先走了。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挎着自己的小竹篮离开了。
她的一条鱼骨辫在身后一翘一翘,说不出的好看。
今天的陆溪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大概就是眼神冷淡了一些,和人不自觉的划开距离,让人不敢靠近。由之前一个黏糊的小姑娘,变成了一朵清冷自持的高岭之花。
有人盯着她的背影,红了脸。忽然感觉到,陆溪这算不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虽然……虽然其他人都说,是陆溪死缠烂打赵知青的,可是她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赵庆宇不要,可以给他们啊!他们稀罕!
可如今,不管他们怎么在心里哀嚎,陆溪都不会回头看他们一眼的。
知青们在食堂里吃完饭,还不忘给赵庆宇捎上点吃的。
来到田里,把赵庆宇的午饭递给他,朋友转身就要走。
赵庆宇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陆溪她有没有说什么?”
他真怕陆溪头脑不清醒,当众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让他难堪。
赵庆宇的朋友目光奇异的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摇头。
居然没有?
一句话都没有?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赵庆宇皱起眉头来,继续忍着不耐说道:“以后她要是让你捎什么东西,也不必答应——”
还买等他把话说完,赵庆宇的朋友就打断他:“行了,你别在这儿猜来猜去的,要真想说话,还不如当面和她说呢,见到人就跑算什么本事?还有,人家压根不是来找你的,只是来还你东西的。”
说着,把那支黑金色的钢笔掏出来:“喏,这是你的吧?她说你丢了,给你送回来的,也没给你捎什么东西,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赵庆宇一怔,目光落在那支黑金色的钢笔上,神色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
这钢笔确实是他不小心丢了,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居然陆溪给他找回来的。
“她……没说别的?”对于她的冷淡,赵庆宇还是不可置信。
他总觉得,陆溪是别有所图,不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把钢笔还回来的。怎么说,都要私下约他出去见一面吧?赵庆宇虽然不想和她不清不楚,但她要是以这个为要挟的话,他也是会去的。
可怎么……就没别的事了?
赵庆宇心里的疑虑多过震惊。
他朋友目光更是惊奇无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说你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已经给你送钢笔了还想怎么样?你之前不是一直把讨厌她,烦她挂在嘴边?怎么人家真不理你了,倒不习惯了?难不成,你其实心里是想着她和你好的吧?”
说到后面,压低声音,神情又不自觉猥琐起来。
赵庆宇面上暴起青筋,咬咬牙,离开了那个地方,没再和他交谈。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想着陆溪和他好?怎么可能!他只是过于惊讶罢了!
他才不是自作多情!
赵庆宇狠狠的朝着土地撒气,差点把锄头都给砸出豁口来了。
他掏出那只黑金色的钢笔,神色无比的复杂。
它没找到之前,他期望着找到,可陆溪真把它送回来了,他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
艳阳高照。
陆溪挎着她的小竹篮,欢快的走向山坡。
她以前寻摸过不少山货,野外知识储备不小,要想找到先什么吃的用的,简直易如反掌。如今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生产队忙活,没人和她抢山上的野货,只要她看到了,就全是她的了。
途中,路过村子的小河旁,看到大娃蹲在那里洗衣服。
旁边有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在捣乱,往大娃身上泼水,皮得要死。
大娃手里拿着捶衣棒,往前作势要打他们,但势单力薄,无法和他们正面抵抗,被泼得浑身是水,不由得尖叫起来。
陆溪沉下脸,怒气冲冲走过去,把盆子里的衣服倒出来,舀了满满一盆水,往那几个小男孩身上泼。
只听“哗啦”一声,刚才还皮得要死的小男孩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
大娃被解救出来了,一看到陆溪气势汹汹,横眉怒目,那架势和奶奶要骂架一样,立即有了底气,告状道:“小姑,他们欺负我!快,打他们!”
陆溪是不会动手打孩子的,但把他们赶走倒是可以。
舀了满满一盆水,朝他们泼过去之后,几个熊孩子呼啦一下全散开了。
他们大喊道:“你欺负小孩子,你不要脸!”
陆溪叉腰,理直气壮:“回家找你妈告状,找你妈喝奶去吧!欺负小女孩,你也不要脸!”
小男孩气得脸色通红,支吾了一下,大喊道:“我去告诉你妈去!”
陆溪哈哈大笑:“你去呀,不去是孙子!”
男孩们败下阵来了,被她弄得哇哇大哭,回家各找各妈。
河边只剩下陆溪和大娃两人。
大娃两条辫子湿漉漉的,对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做鬼脸,一边道:“小姑,你刚才好厉害啊!”
以前小姑说话从来不会这么横,她细声细气,嘴上不挂粗话,说不文雅。如果遇见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帮大娃出头的,只会让她自己应付。因为在小姑看来,大人掺和小孩子的事情,不体面,不是个大人该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