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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游离碎裂的残魂聚拢。
  被轮回所磨洗掉的记忆, 也渐渐回归到本我的意识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弱小的剑修,名叫奕叶。
  奕叶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小门派, 同门之中,修炼上不是资质最好的那个, 也不是最刻苦的那个, 比起战斗,她更爱摆弄花草、吃食这种凡人的玩意儿。
  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活个两三百年, 体验过人间百味便也够本了,何必去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奕叶是这么想的。
  不过, 她虽然弱,所在的小宗门里,上到掌门长老、下到洒扫杂役, 没有人不喜欢她。盖因为她心肠好,性子软, 遇到需要帮忙的地方从不会推辞。
  修真界中, 温柔珍贵又廉价。
  一朝宗门被破, 奕叶眼睁睁看着昔日友爱的同门尽遭屠戮, 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带着掌门印丧家之犬般逃出去,成了宗门的最后一缕血脉。
  追杀如影随形。
  她意识到自己多么的无力, 别说报仇, 面对追杀的敌人, 她连像样的剑招都用不出来,只能狼狈逃窜尽管以她的年岁,即使她往日拼命的修炼,也不会对最终的结果有所改变, 她依然把罪责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不靠着这点念想、这些懊悔,她没有办法支撑下去的。
  用光所有的护身法宝,她最后逃到了极北之地只有那个地方,那些追杀她的人不敢进入。
  那是混沌以及众魔所在之处,进入者九死一生。
  奕叶要搏的,就是那一线生机。
  她是幸运的。
  进入极北之地边缘,遇到的都是些低等魔,以她的粗浅修为也可以勉强解决。她就这么边战斗边修炼,几乎昼夜不停歇,大多数时候,每天阖眼不到半个时辰。
  一方面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需要无时无刻保持警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只要一闭眼,她就会看到师弟师妹们倒在血泊中的情形。
  她几乎是无情地锻炼自己,拿周围的低等魔练手,剑法一日日精进。有次她路过一汪水潭,无意瞥见倒影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
  那里面的女人长着和她一样的容貌,气质却很冰冷,茶色的眼瞳满是麻木和淡漠。
  她都快想不起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人不可能一直是幸运的。
  在战斗了半个月之后,奕叶撞上了一群中等魔。是的,一群。
  那些魔里恰巧有对气息特别敏感的,奕叶的藏匿之术没有用,只得随机应变,往极北之地的深处跑去。
  她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周围的景色由漫天黄沙变为了灰白的冻土,嶙峋的怪石矗立着。
  浑身都是魔袭击造成的伤口,她不敢停下,她怕自己停下就再也没有跑动的力气了。
  直到步入了某座小山的范围,背后窥伺的视线消失了,她心下一松,眼前模糊,咬咬牙坚持走了几步,黑暗笼罩下来,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她发觉自己到了山洞里。
  身上的伤被粗略的处理过,上面敷着绿绿的草药。奕叶想,在这个地方,会是谁救了她?极北之地有其他人存在?
  她挣扎着坐起来。
  沙沙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奕叶身体紧绷,转头看去。
  山洞里堆满了可以发光的石头,因此奕叶可以没有阻碍的看到,从山洞的那边,一道黑色的小身影拖着对于那道身躯来说过于庞大的叶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奕叶微微睁大眼。
  这是
  唧唧!
  一只小兽。
  小兽把大叶子放下,跳了跳。它的模样像是黑麒麟,只是背上多生了四翼,眼睛圆圆的像是杏仁,湿漉漉的闪着润泽的光彩,四只蹄子也十分袖珍。
  实在是有些可爱。
  这样柔软的小生物,让奕叶唤起了宗门时生活的一些记忆,她那时很喜欢去饲喂灵兽,虽然她们宗门的灵兽不是很厉害,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品种,但她喜欢它们。
  宗门
  奕叶垂下的手指攥紧,低头掩去眼中湿意。
  这一路上,无论多么苦多么危险,她都没有哭过。现在嗅到一点过去的滋味,就如同从长久的、浑噩的噩梦中骤然清醒,回归到比噩梦还可怖的现实。
  冰冷刺骨。
  沙沙
  小兽把那片大叶子推到奕叶面前。
  奕叶微怔:这是,给我的吗?
  小兽偏了偏头,显然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看奕叶没有行动,它又把叶子往奕叶这边推了推。
  奕叶认出来,这是一种十分名贵的灵药,可以修复陈年旧伤和损毁的根基,放到外面的修真界能卖出天价。
  她眼眶又有些红了。
  谢谢
  她把草药接过来,之后小兽就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松缓下来,跑到一边卧下。
  奕叶看了它很久。
  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之后,奕叶茫然的想,老天终于开开眼,分给了她一点好运气吗?
  桑若穿梭在时空的壁垒当中。
  她的手中笼着红光,那是她的心头血,里面包裹着挚友的全部魂魄。那些魂魄正在融合,记忆应当也在回归,想必过不了多久,她认识的挚友就要回来了。
  而她的最后的审判,也要到来了。
  桑若眼睛空茫的落到一处,不由想起她和挚友最初相遇的情景。
  那时她刚诞生不久,灵智懵懂。
  她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自己和其它存在有些不同,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其它的魔大多聚群而生存,她试图靠近过去,大部分魔都仓皇而逃,少部分对她发起攻击,似乎是想吃掉她。
  久而久之,她找不到接纳她的族群,便不再强求,自己找了处山洞,开辟一片地方作为住处。
  只是自己一只魔呆久了,未免觉得孤单。
  有天她看到洞口附近躺了个完全不同的生物,和她见过的所有存在都不一样,皮肤是那么的白,那么的细嫩,仿佛一划就能划出一道血口子。
  她要养这个生物。
  幼小的天魔下了决定。
  强大的魔有时候会养弱小的、漂亮的低等魔作为宠物,她想,她这样大概也算?
  于是她把对方拖进了山洞,寻找对身体有好处的灵草,嚼碎了敷上多么脆弱的躯壳,连直接吃下灵草都承受不住。
  在她去采能让躯壳强健些的草药回来后,她看到她的小宠物醒了过来。
  茶色的眼瞳初看冰冷,仔细一看,又发现那冰冷的冻湖融化成了水。
  并且,里面有种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慈爱。
  幼小的天魔忽略掉那种感觉,想:我的选择真是不错,她醒过来后,看起来更漂亮了。
  谁会不喜欢美的东西?天魔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忠实的小颜狗。
  一个人,一只天魔,就这么平和的住在了一起。
  天魔发现自己的宠物总能找到一些事做。有的时候会盘膝坐着,一坐就是好几天,有的时候会一个人出去,斩杀那些下等魔。
  极北之地浊气繁盛,下等魔无时无刻不从中诞生,是杀不尽的。天魔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不过她自认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主人,她会容许宠物的小任性。
  她最喜欢的是宠物斩杀下等魔回来的时候,对方会尝试接触她,和她说话尽管那些话语她听不懂。
  后来对方大概也是察觉出了这一点,开始教她学字。
  她渐渐明白了许多东西。
  宠物的名字叫做奕叶,来自一个名叫人类的种族,奕叶教给她的,就是人类的语言。
  多么神奇。
  奕叶还问她,她的名字是什么?
  天魔拿她刚学会的语言,发音不太标准的、磕磕巴巴问道:什么是,名字?
  奕叶思考了片刻:名字就是一个把你区分于其它人的标记,就像我叫做奕叶一样,你应当也要有自己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天魔命令道,你为我起一个!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软,很嫩,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她这么说话的时候,听起来不像是颐指气使,更像是在撒娇。
  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取名字成了奕叶闲暇时间的头等大事。她恨不得把自己看过的典籍都回想一遍,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名字。
  天魔隔一阵子就会跑过来,拿牙齿拽一拽奕叶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还没好吗?
  奕叶把小小的幼兽抱进怀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兽呢?
  天魔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这对于幼小的天魔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宏伟的命题。
  奕叶温柔地对她笑:那我就姑且为你则定一个了,你的名叫若,好不好?
  希望你成为品格高尚美好、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天魔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天魔同意了这个提议。
  在山洞的外面,有一棵巨大的桑树,叶片是金黄色的,霎是漂亮。奕叶便拿桑作为天魔的姓,这也是她们相遇的见证。
  桑若!天魔叫着这个名字,高兴地蜷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我来晚了tat昨天一直提不起力气,今天好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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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桑若无事可做, 每天最喜欢干的,就是卧在旁边观察奕叶。
  人类,一种神奇的生物。
  脆弱的皮囊之下, 蕴藏了许多神秘又无法捉摸的东西,像是个装了许多新奇玩意的盒子, 没有办法强行打开, 只有在某些时刻,才能从外在窥到里面的一角。
  奕叶大部分时候都是冰冷的, 在修炼的时候,在对战魔的时候。少部分时候, 比如每每和她玩,神色就放松一些,柔软一些。桑若最喜欢这个时候的奕叶。
  还有一种时候, 奕叶会对着山洞墙壁上的某块石头发呆,神情淡淡的, 里面有某种悲伤与哀戚这是奕叶教给桑若的词汇, 当然, 桑若本身并不能理解。
  天魔生来无情无欲, 对奕叶能有那些淡淡的喜欢和开心, 已经是个奇迹了。悲伤这种东西,离她还很遥远。
  每当这个时候, 桑若就会跳到奕叶身上, 拿脑袋拱一拱奕叶。她本能的对这种情绪不太喜欢。
  而当她这么做了, 奕叶被她拱得发痒,唇齿间会泄露一些细碎的笑。
  桑若喜欢奕叶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她的厚厚的毛里,缓缓抚摸。
  桑若也喜欢奕叶拿自己的衣服,给她改制小衣服。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桑若在奕叶的陪伴下度过了她的幼崽期, 而奕叶似乎也变得更强了在桑若眼里,奕叶从最初那个脆弱的人类,变成可与高等魔一战的强者。
  有一天,奕叶忽然郑重的蹲下来,对她说:我要离开了。
  小小的幼兽怔住了。
  以前的时候,奕叶跟她讲过她的门派,她的故乡,那是一个离极北之地很遥远的地方,四季如春,遍地锦绣。
  现在,奕叶要回去了吗?
  她细小的身子发起抖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两颗小尖牙。
  天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背叛和抛弃这两个词汇,愤怒充斥了头脑。
  我不允许,你是我的!
  是她的什么呢?
  她们相依为命,是她把奕叶捡回来的,奕叶说,她们是很好很好的同伴。
  没错,就是这样,奕叶是她所豢养的宠物,是她的同伴,不管是什么,奕叶是属于她的,奕叶不能离开她。
  我必须要去,奕叶叹口气,自宗门被破的那一刻起,仇恨就贯穿了她的生命,这里当然很好,无忧无愁,也没有性命之危,但是,如果不能报仇,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奕叶茶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阿若,我是来问你,你要和我一起吗?
  愤怒戛然而止。
  桑若呆呆的看着她,想:是哦,我可以和她一起离开。
  奕叶继续道:我有仔细的考虑过,我现在比以前要强了,但是敌人也很强,我不能保证护你周全。而且,像阿若这样的存在,到了修真界,一定会被那些家伙觊觎
  还没说完,桑若就跳到她的肩膀上,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呆够啦!
  人类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不像极北之地这样,只有石头、冻土和黑色的水吧?
  奕叶怎么也没有想到,得到的回答会是这样的,认真的表情维持不下去,有些哭笑不得。
  她明白,现在一切出于谨慎的劝诫,桑若应当都听不进去,只得道:还不行,我们要去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再等等好吗?
  喔喔喔!
  奕叶补充了一些治疗的药草,还做了遮掩气息、改变外形的丹药。她做这些的时候,桑若就蹲在一边看着,任谁都能感觉出这个小东西的迫切。
  洞府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能带的带走,整个山洞被奕叶用隐匿的符咒封存,只有桑若和她能看到。
  两人站在洞口回望,桑若那种迫切忽然就淡了,心中缭绕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如果奕叶能听到她的心声,就能明白,这是一种离家的怅惘。这个山洞,被她和奕叶住了这么久,已经算是她们的家了。
  踏上旅途,桑若忽然想起来:我见到过一个东西,一定对你有用!
  于是两人临时变了路,桑若领着奕叶,停在一具白骨面前。
  嶙峋的岩石之上,莹润的白骨靠坐在上面,五指之中死死卡着一柄长剑。这白骨和剑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剑身仍雪亮,映着泓泓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