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发窘:“读过几年书。”
“想不到青衣镇这样的小地方,还有公子这样文质彬彬的人。可曾考取功名?”
“原是想的,可惜家中贫穷……”
“唉,那真是可惜了。”
那娘子幽幽叹气。
这一主一仆买了一条带鱼,再未说什么,多付了两串铜钱。
萧淳盯着她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人潮,走到商市街边缘,上了一辆雕梁画壁的华丽马车。
“萧淳萧淳!”李二急唤他,“你看那是什么!”
萧淳猛然清醒,向李二所指处一看,泥地上竟有一个金元宝,闪亮灼眼。
第5章 、拾金不昧
春花钻进马车,一把扯下覆面的轻纱:“可憋死我了。”
北辰托了她一托,贴心送上一碗茶水,夸道:“相识几百年,今日才知道你演技这般出神入化。”
春花斜他一眼:“先别急着戴高帽,我还没答应要帮你呢。”
“哦?那你方才演这一出是何意?”
“先试探试探此人的为人,再做打算。”
“用一锭金子,就能试出一个人?”
“你们这些老神仙,不晓得钱财对凡人的意义。不管是爱财如命,或是视钱财如粪土,总归一个人是不会对钱财无动于衷的。人有七情六欲,其中十之八九都可用钱财买通。”
北辰眸中一闪:“那你呢?你可有七情六欲?”
春花现出嫌弃的样子:“我师父说了,七情是封喉鸩酒,六欲是附骨之疽,钱财份上无父子,财神认钱不认亲。”
北辰倾身过来,认真道:“甘华是胎生的神仙,可也难免动了凡情。你敢担保,有一日你不会像甘华一样为情所困?”
春花一僵:“呸呸呸,休要咒我。”
见北辰惘然有所思的神情,又道:“情爱于人,实在是无用之物。我在凡间时倒曾想过找个家道殷实的相公,那也是因为家贫吃不饱。如今做了神仙,出门有仙鹤,入室有芝兰,除了修道辛苦些,平日收收妖,疏疏财,再痛快不过。既可以各自安好,何必要互相束缚,绑手绑脚?凡人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都是扯淡。我既做了神仙,怎么肯再当鸟。”
北辰被她这长篇大论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你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和天衢圣君有几分像。”
春花呛了一口茶。
“你信不信我登报和你绝交!天衢圣君那老怪物,设下这样多天规诫条,条条断人财路,我可不敢跟他像。”
北辰失笑,接过她手中茶盅,一手抚着她背脊助她顺气。
“是我口误,你怎会与天衢相像。”
春花在天庭有品阶的诸仙中敬陪末座,除了大朝会,确实也没机会得见天衢圣君的仙颜。即便见着了,也是隔得山长水远,看不清正脸。北辰心道,天衢圣君虽已登仙两万岁,那容颜可并不是个老怪物的样子啊。
孟极变化的矮胖丫鬟在马车外敲着门框:“娘子,方才卖鱼的公子追过来了。”
春花连忙将面纱绑回脸上,调整回柔弱不堪的富家少奶奶模样,轻咳了几声才掀开门帘。
果然是萧淳那倒霉孩子。
“公子,何事呀?”
萧淳低着头,送上金元宝:“娘子方才遗落了金子,原物奉还。”
春花故作惊讶:“怎么这样粗心!孟儿该打!”
胖丫鬟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害怕还是受了风。
春花又道:“古有林积还珠,甄彬还金,公子真有古君子风。”
萧淳脊背一直:“娘子过誉了。”
“钱财是身外之物,公子贤德却不掺假。这一锭金子便赠与公子了,请公子笑纳。”
萧淳一怔,而后皱眉怒道:“娘子将我看作什么人?”他随手将元宝放在车踏板上,竟自掉头离去。
春花拍拍孟极:“你追过去,问他姓名为何,家住何处。”
“你不是知道他姓名么?”
春花瞪它:“让你去便去!”
胖丫鬟从马车上溜下来,不情不愿地撵过去了。
北辰在马车里摇开折扇,笑眯眯地问:“试出什么来了?”
春花笑眯眯地答:“不急,等孟极回来。”
不多时,孟极慢悠悠地回来了。
“问到了,他说自己叫萧淳,住古井巷十七号。”孟极钻进马车,顺便变回胖猫,抱着刚买的带鱼,一口咬掉一个鱼头。
北辰感慨:“此人倒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拾金不昧,甘华还算有眼光。”
春花道:“正人君子不假,却并非无懈可击。他要真是全无名利心,又何必留下姓名。”
北辰挑眉:“看来,财神娘娘已有计策了?”
“凡人哪经得住神仙考验?你托我做的实在是件缺德事。”
北辰自知理亏:“原是为了救甘华的性命,无奈才出此下策。你若实在艰难便算了,我自去找甘华说一说。”
“……”
想想登仙这些年,在大言仙山打过的无数秋风,春花有些心虚。
北辰的仙阶比她高太多,平时都是她沾北辰的光,难得有一次是北辰求到她这里来。而北辰没有以恩相挟,还一个劲儿地曲意奉承,更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也罢也罢。
“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就为了北辰大人,缺德一次。”
北辰盯着她,正色道:“真有报应,我来担,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春花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幸好是个无欲无求的老神仙,若是凡人,一定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春花与孟极扮作一对主仆,在青衣镇连收了三间核心地段的铺子,出手极是阔绰。不仅如此,她还买下了古井巷最大的宅院,敲敲打打地地开始改建。一时间,人人皆知青衣镇来了一位财大气粗人傻的美艳娘子。不知那娘子是商人妇还是官宦家眷,是正房还是妾室,身边没有男子陪伴,是以众人猜测她是个寡妇。
青衣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没有什么比有钱的寡妇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新闻了。萧淳的母亲这些日子都忙着筹办婚事,不大与街坊邻里走动,因此还不晓得这个簸箕大的八卦。
这日萧母买了几口大葱,拖着步子往家里走。走到古井巷口,正遇到一大群工匠正在搬砖的搬砖,抬木料的抬木料,瞧着热火朝天。她连忙拉住路过的蔡家阿婆打听了个究竟。
原来是蔡家阿婆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地讲述了镇上所有与那富家娘子打过交道的人的见闻,并一锤定音地做了结论性的论断。
“这位花娘子定是个有钱的小寡妇,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想找个相公咧!”蔡家阿婆口中啧啧有声,“可惜你家萧淳马上就要娶亲了,要不,这好事还不是第一个轮上他啊?”
萧母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立刻笑道:“寡妇有什么好的,我家萧淳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娶一个寡妇。”
蔡家阿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心虚。还好她没在这事上深究,又说道:“花娘子买下了镇上最大的药房和当铺,说是要把生意越做越大,如今药房和当铺都在招先生伙计,我家孙子去见工,一下子就得了个药房学徒的差事咧!你家萧淳不是识字的嘛?也可以去试一试的呀。”
这事倒还有几分靠谱。打渔的活儿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不如在铺子里坐店来得舒服。萧母暗暗记下了,谢过了蔡家阿婆,拎着葱往家去了。
回到家中,四壁空空,炉灶都是冷的,甘华那小妮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要说这小妮子实在不是个过日子的人,烧火火灭,蒸饭饭焦,空有一副漂亮皮相,家世背景也是神神秘秘的,不像什么清白人家。何况甘华那妮子平日冷冷淡淡的不爱说话,有些厉害的样子,萧母心里还是有些怕她。
只是萧淳喜欢,萧母也没有办法,再者穷人家娶媳妇实在艰难,这送上门的媳妇既不要聘礼,她自然欢喜难得。
萧母正打算烧锅煮饭,忽听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既不是萧淳,也不是甘华,是个陌生的小丫鬟,身材圆滚滚,脸大而憨,穿着极为讲究,衣饰都是她不认识的轻薄料子。
“是萧妈妈么?”胖丫鬟不是很耐烦的样子,声音平板像在背书。
她指一指不远处正在重新装潢的大宅院:“我是花娘子的丫头。今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娘子吩咐我请萧妈妈过去吃一口茶。”
第6章 、千金买邻
叫她过来喝茶,就真是喝茶,什么杏仁茶红枣茶冬瓜茶枸杞茶摆了一桌,任着她挑。萧母挨个喝了一盅,觉得再舒坦不过。
这位花家娘子长得甜,笑起来更暖,看着年纪不大,接人待物却很通情理。只是可惜身子不好,一会儿便是一阵咳,说起话来声音极轻,小猫儿一般。这样的人物,能管下这样大一份家业?
刚喝完茶,又上了点心,八样甜八样咸,八样果子八样团。萧母有些后悔刚才喝茶喝猛了。
那花娘子恬静地坐在上首盯着她吃东西,仿佛很羡慕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萧妈妈还需常来啊,我见了萧妈妈,觉得像见了自己妈妈一般亲切暖和。”
萧母有些受宠若惊:“娘子自家母亲如今在何处呢?”
花娘子恹恹地叹了口气:“我是个苦命的人,十岁上母亲就都去了。父亲续弦的夫人不喜我,但还算发嫁了好人家。成亲不到一年,夫君外出行商时遇上船难,也便去了。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徒手挣下这一大摊子家业,却没有后嗣继承,只有我这一个孤女孩子勉强打理。唉,我实在是个伤心人,流落在个伤心的地方。”
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漏出悲声。
萧母忙道:“是我不好,触到娘子伤心事了。”
花娘子揩了揩眼角:“萧妈妈别这么说。我家里没个长辈,我也是个没主意的,今后许多事,还需要萧妈妈帮我拿个主意才好。”
萧母叹口气:“娘子这光景确实可怜。我说句不见外的话,您如今只缺一位知冷知热的相公,家里没有男人,终究还是不成的。”
正堂屏风后面忽地“嗤”了一声,萧母吓了一跳。
花娘子忙道:“萧妈妈莫怕,那是我养的一条奶猫。”
萧妈妈这才定了神,又听花娘子道:“萧妈妈说的极是。可我是薄命的人,身子骨也弱,只怕没有哪个良家的男子能看的上我。”
“不知娘子想找个什么样的?”
“唉,我还有什么可挑的,只要家世清白,长相端正便好,倘若能认得几个字,知情达理,那就更好不过了。”
萧母登时激动起来:“我家……”
“嗯?妈妈说什么?”
萧母强行忍了好几次,终于将心中想说的话忍了下去。
花娘子柔柔一笑,也没有乘胜追击,又与萧母说了几句别的闲话,便将她送了回去,还搭送了一盒点心。
北辰从屏风后面出来,一副险些要笑岔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