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池畔的小仙娥们齐齐静默了片刻,蓦然尖叫了出来,尖细雄浑各各不同,娇柔矜持亦全然不顾,一个个像没头苍蝇一般哆嗦逃窜,真是一派狼奔豕突的热闹景象。
“天衢,拿命来!”凶兽化蛇的咆哮如晴天霹雳沉沉压过来。
春花原本也是打算逃的,可是身子太沉了,实在跑不动。这一瞬间的功夫,她不小心就听出了蹊跷。化蛇的声音与她在东海之畔听到似有不同,却又十分耳熟。
天衢和北辰都已眯起双眼,召出掌中雷电,严阵以待。
联想起此前赵不平的挤眉弄眼,春花突然慌得一批。
她师父刚才口型比得稀烂的那几个字,该不会是“孟极要劫法场”吧?
孟极这个靠卖萌吃饭的,幻化变形还有几分本事,真打起来就是一碌废柴,天衢圣君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他捏死。
大山一样的凶兽扑到半路,被天衢圣君和北辰元君召出的雷电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自己绊倒在云彩堆里。
北辰元君一怔,似乎看出了什么。天衢圣君则神情冷怒,右手已按上腰间的锁灵囊。
春花扶额,简直没眼看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孟极这坑货把自己送进锁灵囊里去吧?这里头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是要灰飞烟灭的!
她情急之下,生出一股无穷大力来,带着大枷与金腰带的重量冲到天衢圣君身前,口中大喊:
“圣君,小神来救你!”
她的本意,是挡在天衢与假凶兽之间,给孟极制造逃跑的时机。谁知往生池边的青石上生满了苔,滑溜不堪,她一脚踩上去,重心不稳,整个人像大锄头一般往天衢圣君身上砸过去。
天衢圣君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要去扶她一扶。然而他伤重未愈,又没料到她身上如此之重,两人贴作一团,一个倒栽葱,齐齐跌入了往生池。
巨大的水花溅起一米多高,而后池面渐渐回复平静,直至什么都没有了。
众仙傻眼。
那凶兽化蛇好不容易从云头爬起来,见此情形也是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不动了。
旁边一个英武的小天将窜上云头,一□□中凶兽前腿。本以为是刺入层层坚硬肌肉,谁知却像刺破了一层包空气的水皮。“噗”的一声,凶兽像个漏气的气球渐渐松软缩小,然后又“biu”地一声炸入远方,消失不见。
北辰元君立在池边,也是魔怔了一会儿,忽然沉沉低笑起来。
众仙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只见清俊的北辰上仙向他们温和地挥了挥手。
“众位仙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身姿翩若惊鸿,飘然落入往生池,不见一丝水花,如浮光入镜一般,也消失不见了。
往生池的凉水迅速淹没了口鼻。失去神智之前,春花最后的念头是:
她这回,可能真的作了个大死。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捅了篓子,被贬下凡,捅了更大篓子,回来难以收场的故事。大家注意不要站错cp哈~感谢在2020-07-03 16:55:08~2020-07-09 16:5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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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银海生花
钱春花的娘是个种地的农妇,干起活儿来能顶三个男人。可是恁她再力大无穷,在这灾荒年景里也是无用武之地的。洪水淹了农田,村中又开始流行瘟疫。钱春花的爹死于瘟疫后,钱春花的娘终于下定决心,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离开了家乡。
三个月后,在一座偏僻小城的城隍庙里,钱春花呱呱坠地,开始了她作为一名小叫花的辉煌人生。自会走路,钱春花便跟着娘亲走街串巷,沿街乞讨,一口莲花落唱得是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凋零。
钱春花两岁上得了一场重病,钱春花的娘出门筹钱给她看病,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城隍庙里的乞丐同行们初时还怜悯她,扔半个馒头给她果腹,后来见她病得越来越不像话,生怕她身上的病传染,便索性将她赶出了城隍庙。
在一个大雪的夜晚,钱春花躺在雪地里,模糊中似乎见到娘亲的手温柔地抚慰着她。
钱春花被冻死了。
春花的魂魄飘飘荡荡,没有上天,却反而飘到了冥司。
她从前给孟婆带过不少脂粉香料,在奈何桥排队的时候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孟婆也是很讶异,照理说,神仙转世都是在天界,不该走冥司这条路。找来禀笔判官掐算了半天,终于算出,她阳寿未尽。
春花无奈:“可是我已经死了呀!”
判官于是又掐指算了半天。
“你这样的案例实在鲜见,也许是天庭和凡间的接驳系统出了故障。简单来说,就是天庭系统觉得你历劫还未历够,而凡间的系统又晓得你已经死了,所以便将你推送到冥司来了。”
“那……怎么办?”
判官长叹了一口气:“我是微末小官,权限也是有限。唯今之计,只能送你去凡间再投一次胎。”
春花闭了闭眼。她自认是个稳重而不失活泼的小神仙,对上孝敬师长,对下爱护仙童,平日里团结同僚,友爱睦邻,除了偶尔投机倒把捞点外快,她真的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
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呢?
“……投胎便投胎罢,又不是没有投过。”
李春花的爹是江湖上著名的刀客,他的刀快如闪电,出招时,对手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招数,就已人头落地。当李春花的爹成为江湖第一刀客时,他忽然感觉到了厌倦。他累了,想找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退隐江湖,娶一房媳妇,生两个娃。
他来到一个青山绿水间的小村庄,娶了村中最美的女子为妻,夫妻恩爱,不几年,就生下了李春花。
在李春花五岁的这个夜晚,大雨滂沱。睡梦中的李春花忽然大哭起来。李春花的爹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杀气。他从床上跳起来,取出封印已久的刀,握紧了刀柄。
一队黑衣人涌入了李春花家的小院,李春花的爹横刀立在门口。来客不由分说,上前交手。
铮然一声,李春花的爹倒在血泊里。多年不使刀,江湖上比他刀快的已大有人在。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李春花的娘喊了一声“大侠饶命”便血溅五步。
李春花哭喊了一声:
“爹!娘!”
终究也难逃厄运,惨死刀下。
春花拖着步子,又来到冥司判官的公案之前,郁卒得不得了。
判官见她来,哧溜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春花一把把他揪出来,他嗷地一声挣脱,绕到桌子对面,抖如筛糠。
春花两手撑案,目眦尽裂:“你这是个什么破系统?”
判官颤声道:“我的系统绝没有问题,是财神您的命格太奇葩!你可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春花瞪着他,忍了半天才将一句可上溯千年的仙骂忍回去。
此刻她无比感念师父赵不平的先见之明,两手在腰里摸了半天,终于将五斤重的金腰带解了下来,财大气粗地摆在判官面前。
“烦请判官小哥哥想想办法。”
判官立刻双眼放光:“好说好说!”
他埋头在桌案底下翻了半天,翻出一个玉石般的盘子:“此为观世镜,可算出你还需下界历劫多少时日方可返回天界,再自动匹配上合适的命格。”
春花半信半疑地凑到那盘子面前,果见一妇人正在生产,看周遭饰品用度,应是个富贵人家。
“这是?”
“这是观世镜为您挑选的最后一个投胎对象。”判官笑脸如花,“此女婴一生下来便会遭脐带绕颈而死,妇人也因难产而亡。财神娘娘尽可以在此处喝茶歇息,静待历劫完成。”
“……”有钱能使磨推鬼,此言不假。
春花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中,见那妇人渐渐地□□越来越弱,终于停止了喘息。接生婆将一个红通通的小身体抱在怀里,拍打半天也无声息,急的汗如雨下。一旁丫鬟疾疾出门报道:
“老太爷,少夫人撑不住,已经去了。生下的是位小姐,可是……也没有半点呼吸啊。”
窗外蓦地响起一声老迈的啜泣。
“我儿福薄命蹇,怎么儿媳也……唉!我长孙家三代忠厚,为何上天要教我这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春花一怔,但见观世镜中现出一灰发老者,满脸泪水,颤巍巍扶着门廊向天拜下。
“老朽长孙恕,生年一甲子,谨小慎微,但求本分,从未求过富贵官禄。如今膝下荒凉,家业衰败,全是老朽一人的过错。满天神佛在上,若有劫难,请都降在老朽一人身上,留我这孙女儿一命罢!”
老者涕零俯伏,泣不成声。
斜放在太师椅上的手渐渐握紧。
春花神色怔忡地望着那老人。
几百年时光恍如紫电清霜,岁华惊回,摩挲旧梦,音容犹在。
不觉抬手摸了摸脸颊,竟有湿意。
又怔愣了一会儿,她定定开口:
“那判官……”
“财神娘娘请吩咐!”
“我有一事,求你相应。”
此时正是大运皇朝天下,太平盛世已过百年,暗潮汹涌,妖孽丛生。汴陵城中积善之家长孙家得了一位女公子,出世之时状似夭折,众人皆以为无望,谁知顷刻间女婴又转死为生,啼哭大作,口吐一枝金报春,惊得产婆打翻了水盆。
长孙老太爷痛哭涕零,跪谢满天神佛大恩,其后大笔一挥,为女婴取名曰:
长孙春花。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结束,下章开始就是凡间的故事啦。
第二卷 汴陵秋之第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