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把蛊,交付陛下…陛下知道他的具体用法。它很重要,若是不能尽快找到下一任宿主,替我承命的人可怜人会死的…这是我的腰牌,我是陛下身边的影……”傅廿咬着牙,气若游丝的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随即,手上捧着的那个血淋淋的包裹落在地上,血肉中,依稀看得见一条小小的蛊虫,正在无力的挣扎着。
这次毒发的太过突然。
……如果说有诱因,大概是从他听到天子大婚在即的消息那一刻开始。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傅廿第一反应就往回京的方向赶,可惜刚到京郊,体内的旧毒突然发作。
倒在路上的时候,傅廿就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不拖累别人,他硬是用最后的力气撑着找到禁军,把体内的蛊虫剜出来交付给禁军。
心脏位置的剧痛还没消退,但血流的感觉却是停止了。
傅廿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他心想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还是快要死了?
也对,心脏都随着蛊虫剜出来了,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这种时候,傅廿眼前慢慢浮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挂念最多的小陛下。
当初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他替楚朝颐一步步铲平前路的障碍,替楚朝颐杀兄弑父,为了楚朝颐和师兄师父分道扬镳。
……也是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和楚朝颐在无人佐证的时候,拜过堂,行过夫妻之礼,彼此给出过稚嫩的承诺。
傅廿早就知道,这些经年的儿戏肯定是不算数的。
因为一开始他就是先皇安插在楚朝颐身边的棋子,从一开始,傅廿就知道楚朝颐没信任过他。
即便后来倒戈,傅廿也因此背叛了师门,亲手杀了先皇,和楚朝颐的纠葛越来越多。
但耐不住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本来就深,新仇旧恨,猜忌疑心,性格矛盾五毒俱全。
后来又因为种种,走到了今天天各一方的结局……
弥留之际想这些也都晚了……
只是傅廿没想到,当初是他主动离开的楚朝颐,到头来还是他最放不下。
毒素的蔓延让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傅廿还是不甘心的想睁开眼睛,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他不甘心。
还没来得及找那位害他后半生离不开这身毒的师父报仇。
还有师兄…虽然相别多年,但傅廿始终觉得对不起师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体内的连心承命蛊,是哪个倒霉蛋替他种下的,白白替他受了这么久的活罪,如果有来世,傅廿愿做牛做马服侍这个恩人。
疼痛渐渐消散,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冷冽,没什么感情。
一听就像是阴曹地府的。
【你在尘世之时手下冤魂无数,不得入轮回……】
嗯,他原本就是杀手,手下没有冤魂那是行侠仗义的剑客。
极恶之人,也不过如此吧。
傅廿心想道。
【而且你在尘世的执念太深…且有悔过向善之意,你在尘世,还有什么善意的执念未了吗?】
执念那可太多了,要说善意的执念……除了报仇和悔过道歉,大概只有去给这个替他种下连心蛊承命的人报恩,报恩总算善意执念吧。
傅廿心想。
【好,去吧。赎清一些身上的污浊,才能入地狱改造,再入轮回。这一次,你的凡躯会有一些变化,更方便你去报恩。】
等等…这个意思是,地府嫌他作恶太多不收他?
傅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心口的剧痛又一点点的回来了,“等等,能问一下,替我埋下连心蛊的是谁……”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
傅廿还没来来得及开口,就被心口的剧痛吞噬。
疼的浑浑噩噩的时候,傅廿似乎寻到了一点意识,他听见有人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就是这个断胳膊断腿的,捡回来就这样,原本还想着医好了给我那痴傻的闺女当相公……”
是个妇人的声音。
傅廿心中一惊。
断胳膊断腿的,可不就是他吗?
上一世,他生来就少了右臂和右腿,后来,有幸师父把他捡回去,替他做了义肢,教他操控义肢,教他武功……虽然体内后来的毒也是拜这个师父所赐。
不过刚才那个声音说,他的身体会有变化,结果残肢依旧是残肢,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傅廿心里还在感慨他居然真的没死……
原来地府收魂也有门槛啊,难怪有那么多孤魂厉鬼没被收编。
“唉,可惜了。喂了二十多碗粥,六七碗汤药,人还不见醒。郎中,你这针灸行不行啊,要是再不行,只能埋了……”
埋,埋了?
听到这个词,傅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试图动了动手指。
刚睁开眼睛,傅廿就看见自己心口前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很多针别说扎到穴位了,能不把人捅死就不错了。
傅廿试图运气,阻挡银针继续入体造成的伤害。
可惜现在身体过分虚弱,别说运气,连呼吸都困难。
迫不得已,傅廿抬起仅剩的那只手,选择了物理拔针。
“您看,这不是醒了吗?老夫行医多年——”
“庸医——”傅廿把心口沾血的针拔/.出来之后,小声打断了身边这个自吹自擂的郎中。
“真的醒了!您真是华佗在世啊!”妇人完全没听见傅廿的声音,对这个江湖骗子赞不绝口,“诶,我家也没什么好礼相送,若是不嫌弃,留下来吃口饭吧,菜都是自家种的…我让我那丈夫给您杀只鸡,补补身体,您别嫌弃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当然不嫌弃。”郎中笑着收好了沾血的银针,瞥了一眼躺在塌上的傅廿,像看怪物似的收拾好了药囊。
傅廿没力气说话,下意识想攥紧右拳,却发现义肢早不在身上了,怎么使劲儿都是白费功夫。
待郎中走后,傅廿才听见那个妇人折了回来。
“这是哪儿?”傅廿环顾了一圈,冷冷的问道。
“我家啊,还能是哪儿啊。你看你,我们救你回来一声谢谢都不说。跟个饭桶似的,白废了那么多食物和汤药才醒过来——”
“我的手和腿呢?”傅廿没等她说完,闷闷的打断道。
这幅躯体还是他原来的…毕竟世间想找一个和他手脚残缺位置一样的人几乎没可能。
他的躯体还在,躯体上安装的义肢的痕迹也在,明显是被人为卸除的。
“你说你身上的那副假腿假手啊,让木匠来给你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卖了十几两银子呢。你这几天的药钱粥钱都是靠这个换的,横竖给你两根棍子按胳膊和腿上不也一样吗,要那么好假腿假手干什么。要不是看着你那副假手假腿还值点钱,当初我还不屑于捡你——”
傅廿咬了咬牙,“什么叫假腿假手,那是义肢!”
那副义肢,是当初楚朝颐府上的石匠,找了好几年才找到的一种罕见的坚实玉石替他打造的。
先不评价楚朝颐这个人,但那副义肢,的确是傅廿用过最舒适的义肢。
“不就是一副假手假腿吗,多了副假手假腿就不是废人了?”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玉石,怎么可能才值十几辆银子?
“怎么可能才值十几——”
不对,傅廿转念一想,他应该先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妇人把他的义肢卖了。
“卖哪儿去了?”傅廿话锋一转,冷冷的又问了一句。
“说了卖给木匠了。谁知道呢?”妇人说完,瞥了一眼断手断脚的傅廿,像是在看牲畜一样,收回目光后,又嘀咕了一句,“断手断脚的废物,卖给别人端茶倒水都讨人嫌……”
傅廿听完,翻身从塌上下来。
多年的武功底子还在,手脚残缺的情况下别说站稳,甚至做更多事情都绰绰有余。
他悄无声息的绕道妇人背后,又一次开口,“木匠在哪儿?”
“都说了卖了就是找不到了,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傅廿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揪起她的后领,单手提了起来。
看着刚才还一口一个“断手断脚”“废人”的妇人,现在连呼吸都不顺畅,连想哀求他都发不出声。
“我劝你最好还是找到。”傅廿的声音没有波澜,继续追问着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我的义肢,在哪儿。”
妇人被勒住喉咙,说不出话,只好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朝北指去。
傅廿放开了提着她的手,允许她双脚着地。
妇人双脚着地,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心想自己这是捡到鬼了,“北街口的木匠铺,我也不知道你的手脚还在不在……”
“谢了。”傅廿没听她啰嗦完,打断后,用着剩余的一只腿快步朝着屋外跳去,跳到屋门口的时候,傅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对了。药费会还给你的,二十多碗粥和六七碗汤药也会还给你的。不过你擅自卖我的义肢,叫我废人,我很生气。”
妇人不敢直视傅廿的眼睛,手还是抖得。
刚才傅廿的手劲儿,想勒死她也是轻轻松松的。
傅廿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很感谢你捡我一命。我的主子教过我,对救命恩人,必须要道谢。”
“抱歉刚才拎了你,也谢谢你捡我,救命大恩,日后必报。”傅廿面无表情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