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到朝堂,小到寻常百姓的狗窝儿,都是如此。本朝的百姓们,尤其是大汉的京师洛阳城的百姓们,最关注的便是朝野之间的动向,譬如朝中巨子的动向,朝廷有何新的举措,类似大司马的“赋税新政”之类的,都是洛阳百姓们街谈巷议的谈资。
洛阳是大汉的京师,也是本朝的天下第一雄城,居住和生活在洛阳城中的百姓们,自然是有荣与焉。在本朝天下数不清的大小城池之中,洛阳城是最靠近天子的,也是最靠近政治中心的。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洛阳百姓们,自然便有了一种先天的自豪感。瞧!老子可是亲眼看见过天子的!比起那些居住在穷乡僻壤里的乡巴佬儿,洛阳城的百姓们自豪得很!
自从大司马入据洛阳以来,清除恶政,澄清吏治,朝野之间立刻便焕然一新了。最让洛阳百姓们高兴的,便是朝廷在言路上十分开放,官吏百姓从不因言获罪,你不是愿意讲论时事吗?有邸报在,想知道的都在上面。如此一来,百姓们议论时政的瘾头儿自然就越发大了。
关心政治甚于关心里巷之间的花边新闻,虽居陋室却心雄万夫,这便是洛阳百姓的习惯。
今日午时,在大司马府中出了大事,王司徒阖家罹难,种司空激愤之下,张口便吐了一大口鲜血,差点儿没把一条老命送掉。这件事儿顷刻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听到这个消息的百姓们自发地模仿“月旦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仔仔细细地议论起朝局来了。
在一个小小的酒肆之中,数十个百姓正在闲谈,他们的目光都望着居中的两个人。
“我说老少爷们们,听到了么?王司徒和他的三位公子,一起遇难喽!”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癯汉子说道。“知道了!一刻钟之前就知道喽!犬子叔丈人的三小子的大姨的连襟儿的五兄弟就在大司马府中当差,就是他传出来的。唉!王司徒死得忒不值了!我看那,想当初儿,大司马就不该收降那些狼心狗肺的西凉军!”一个面团团如富家翁商人打扮的汉子说道。
“非也!非也!”那个清癯汉子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儿一般,他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酒,这才放下酒碗继续说道。“当初大司马收降西凉军,为的是迅速稳定形势。大家伙儿仔细想想,当时是什么形势?外有猛虎,内有群狼,若是不迅速稳定内部,今个儿大家伙儿还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茶吗?关东联军早就打过来喽!这些龟孙一打过来,那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然也!”“此言甚善!”一听这话儿,周围的看客们立刻就出言支持了。这汉子说得对,若不是大司马一手硬一手软儿,迅速摆平了西凉军,好歹还要打上一阵儿呢。“要说这一次的谋逆,说到底儿,真真是司徒公自作自受!为什么呢?诸君听我细细道来。”那清癯汉子买了一个关子,抬起微醺的双眼,扫视了一圈儿。“我的酒还行,用我的!是极好的赵酒!”旁边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拎起自己桌上的酒坛,轻轻地给那汉子满斟一碗,这才悄悄坐下。
“好酒!”那清癯汉子一听是赵酒,立刻就眉开眼笑了,他端起酒碗,猛地喝了一大口,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在屋子中弥漫开来。“大司马当初还在五原郡做屯长之时,唯一的依靠就是他的老丈人严政。后来因缘附会,做了并州牧,可是并州的各大世家不服他呀。怎么办?没奈何之下,大司马只好一咬牙一跺脚,去找了太原王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大司马又给太原王家许了什么好处儿,从此之后,太原王家便是从龙之臣了,逐渐成了并州第一世家。便是现在,司并幽凉四州,再加上西域,所有的文官之中,王家子弟占了三分之一!”
“噫!王家竟然如此煊赫了?我只知道王家有王半朝之称,没想到在满朝文官之中,竟然足足占了三分之一!”那个寂寞了多时的商人不由得拍案惊叹了。“阿黛尔公主的母亲,就是王家嫡枝儿的姑娘,有了这一层关系,王家和二公子吕征的关系就很近了。可是,二公子远征西域,自立山头儿,王家的军权之梦从此就断了。王司徒督师南阳,为的就是抓军权!”
清癯汉子终于说完了,他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知道会有明白人接上话茬儿的。“说句实话儿,西凉军打仗是没说的,就是军纪太坏,和马匪、沙盗没什么两样儿。徐龙骧并未染病之时,对军纪抓得很紧,所以还没出什么大事儿。”那个商人看着大家伙儿说道。
“可是,徐龙骧病了,而且是重病。如此一来,李傕、郭汜、樊稠三人的军队就放羊了,据说做下的案子数不胜数。王司徒早就想收拾西凉军了,正逢着瞌睡,有人送来了一个枕头儿,他老人家还不接着?于是乎,王司徒打定了主意,杀掉西凉诸将,以王家子弟代之。如此一来,西凉军便成了王家军喽。可是,他的这番心思,被李傕、郭汜猜到了,两个人这才想到谋反,先准备去劝说徐龙骧答应。没想到的是竟然气死了徐龙骧,李傕也死了一个从弟,这下子梁子就彻底解不开了,不反也得反了!无论如何,徐龙骧是死在他二人手里的。”
“后面的事儿,大家伙儿都清楚了,王司徒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仅自己被杀,还赔上了三个儿子。要我说,这事儿就怪王司徒的倔脾气,西凉军的头难剔,这谁都知道。你学学大司马呀,不断地调入调出掺沙子,再加上战场上的损耗,不出一年,就能完完整整地吞掉西凉军。这下全都完喽!王司徒阖家罹难,王使君和老王述也危在旦夕,忒不合算喽!”
面团团府富家翁的商人终于说完了,他缓缓坐下,享用着别人刚刚端过来的一碗赵酒。
“可不是咋地?王司徒一死,马太常去河南尹的府邸去报丧,据说老家主一口气儿没上来,接连吐了三口血,喷得老高了,都喷到了房梁儿上喽!一看老夫如此,王使君激愤之下,也晕过去了。据说,是张神医和华神医两位神医亲自诊治的,看样子,父子俩都活不了几天喽!这可是我三弟的姐夫的三儿子亲口说的,他可是在河南尹府邸之中做主簿的!”
说到这里,清癯汉子得意地白了商人一眼。瞧!我三弟的姐夫的三儿子,可比你儿子叔丈人的三小子的大姨的连襟儿的五兄弟的关系近得多喽!再说,咱的亲戚还是主簿呢。“哎呀呀!兄台原来是官亲呀!失敬失敬!日后咱们可要多亲近呀!”商人满脸堆笑地拱手道。
“哎呀呀!老兄见外了,见外了!王司徒、王使君,再加上老家主,这三个人可都是太原王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呀,他们一走,这太原王家可就要衰落喽??????”清癯汉子先假装儿客气了一下,这才把话题引了回来。“就是嘛!”左右的看客们都纷纷点头了。
“古今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家衰落了,严家可就是第一世家喽!”富家翁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西凉诸将此次叛乱之所以能够被迅速平定,全赖新任南阳太守严宽严大郎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说动了张济,这才给李傕郭汜来了一记闷棍!”
“噫!还有此事儿?薛翁,还请仔细说一说!”围观的众人立刻便莫名惊诧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薛翁得意地白了一眼清癯汉子,继续说下去了。
一刻钟之后,面团团如富家翁的商人终于说完了,他端起酒盏,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小口凛冽的赵酒,这才作出了结论。“旬月之内,王家的大佬们都将驾鹤西归。王家子弟之中,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是王翰――他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太仆、王凌、王晋三人,后两个都是太守。”
“嫡枝儿的王凌,因为上一次的兵变事件吃了老大的挂落儿,反倒不如王翰和王晋两个后起之秀。在五原郡时,王晋是大司马的老上司,九原围城之役中,王晋和王翰曾经和大司马并肩战斗过,而且双双身负重伤。大司马是热血汉子,这一份袍泽之情,定然会谨记在心的。与此相反,王凌是贵介公子,心思又重。所以嘛,依我看来,日后王晋、王翰两个人的仕途,要比王凌顺遂地多。如此一来,嫡枝儿衰落,旁支儿强盛,这太原王家的家务事儿,可就不太好处理喽,总得好生掰扯一阵儿喽。”商人长叹一声,好像心中有无数隐忧一般。
“这就是喽!太原王家,成也司徒,败也司徒,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呀!”清癯汉子朗声说道。他端起了半碗凛冽的赵酒,咕咚咕咚灌下肚去,淋漓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前襟儿,散发出浓烈的酒香。“诸君!就此别过!今日只是闲谈而已,切莫当真。”
他立起身来,取下自己的斗笠戴在头上,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这一间酒肆。走出了百余步之后,看看四下无人,他便端正了身体,不再踉跄而行了。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平和,此人的脸庞似曾相识,充满着智慧和怜悯,赫然正是虚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