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队伍向前挪去,终于轮到他来到城门下的检验关卡处。
负责查验身份的是两个禁军军士,一老一少,老的看来是军官,一直绷着张脸,年少的看来比刘赐大不了几岁,像是个新兵蛋子。
刘赐来到那年轻兵士面前,把路引递给对方,那年轻兵士接过路引,拿在手上却没看,他一直和那老军官聊着天,此时正聊得兴起。
年轻兵士问道:“爷,这么说你那时在屯门?”
那老军官站在一旁,倚在墙上,阳光从城门外射下来,正好照在他身上,看上去他像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老军官看上去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了,他眯着眼,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年轻兵士极感兴趣地问道:“那你见过红毛鬼子了?”
三十多年前的正德年间,在大明朝最南方岭南的屯门一带,爆发了一场大明朝和葡萄牙的海战,那是大明朝第一次和西方的蛮夷作战,那一战大明打赢了,葡萄牙人仓皇地退到南方的马六甲去。
老军官说道:“红毛鬼子和咱们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男的多长一条尾巴在前头,没什么稀奇的。”
年轻兵士还是很感兴趣地追问:“那你有割他们脑袋吗?”
老军官说道:“那一战在海上面打,你当是以往打陆战吗?大炮一轰,船一撞,战事就差不多了,没什么短兵相接的机会。”
刘赐本来还等得有点不耐烦,但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倒是来了兴趣,屯门海战他自然是听说过的,那场战争非常著名,这三十年来在民间已经被演绎得像传奇一般。
刘赐瞅着那老军官,只见他身子枯瘦,个头也不高,看起来倒不像个善战的人,他倒是好奇这老军官怎么会来到京城当差,屯门可是在帝国的最南边。
果然,那年轻兵士问道:“那您老怎么到京城当差了?”
老军官懒洋洋地说道:“年纪大了,觉着还是老婆孩子要紧,老子打了半辈子仗,积了这点军功,就换了一张上京城当差的路引。”
说着,老军官愈发眯上了眼,阳光照在他满脸斑驳的皱纹上,他像是看到往日的峥嵘岁月,他说道:“老子经历的,你们这些生来就在京城的鲜瓜蛋子是不会明白的。”
说着,老军官看了刘赐一眼,对那年轻兵士说道:“干活吧。”
那年轻兵士忙检查刘赐的路引,看了看没问题,冷着脸对刘赐摆摆手,刘赐经过了关卡,走出城门。
那老军官似乎觉着无聊,于是晃着瘦小的身子,一晃一晃地走出城门,走进灿烂的阳光中。
刘赐也走进阳光中,他留意地看了那老军官一眼,老军官没理会刘赐,顾自扯起嗓子,唱起歌谣来,他唱的似乎是南方遥远的岭南一带的歌谣,曲调曲折又悠长。
刘赐不太听得懂那里面的歌词,他努力辨析着,渐渐地听懂了一些歌词。
他的眼前是永定门外阔大的砖石大道,灿烂的阳光洒在烟尘滚滚的大道上,宽阔的道路似乎遥远地延伸到世界尽头,他昂首向前走去,听着那老军官沧桑的歌声:
……
有人得意起高楼,
有人失意楼塌了。
有人星夜赴考场,
有人辞官归故乡。
世事变幻真无常,
少年须知行路难。
~
刘赐一路向南走去,他走了两个时辰,走到晌午时分,已经走了二十里地。
他初一出京城的时候,道路两旁还能看到很多村庄农舍,走到这里,两旁的村落已经人烟稀少,甚至有些黄土田地荒废着,没人去开垦。
此时已是秋凉时节,秋风不时地刮起,刮得道路上黄沙弥漫。
在漫漫黄沙掩映的路旁,栽种着几株柳树,柳树都有些枯残,一间不大不小的驿站被包围在柳树中间,矗立在黄沙中。
刘赐松了口气,他准时在正午时分赶到驿站了,这说明他没耽误行程,吃个饭再出发,傍晚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
帝国的驿站都是严格设定好距离的,保证旅者正常的脚程能够中午抵达一处驿站,晚上入夜前抵达下一处驿站。
刘赐在驿站外的柳树下停了停,折下柳树枝叶扫掉身上的风沙,他扫着扫着,却听见天际响起几声闷雷,旋即狂风骤起,吹得那些柳树枝叶噼啪作响,他抬头看去,只见天色变得阴沉,不多时,雨丝洒下来,
他庆幸着,这天说变就变,还好赶到驿站了,他拿手遮着头,跑进驿站里面。
驿站里面一片昏黑,里头的人不多,只有一些散客三三俩俩地坐在桌子前吃着饭食,店小二缩着脑袋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也没搭理刘赐。
刘赐就要找个空桌子坐下来,却看见门边角落的桌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衫,一头好看的青丝挽成发髻,她趴在桌上睡着,身子和两腿都紧紧地缩着,装扮和样貌看着都像一个民间的良家女孩。
刘赐感到有点奇怪,这女孩看来像是一个人,良家女孩一个人出外来到驿站,这可不多见,刘赐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看见女孩的手,如被闪电击中一般。
女孩用手垫着趴在桌面上的头,一只手裸露在外,只见她的手白皙娇嫩,手指纤细而欣长,很是好看。
刘赐觉得这手很像婉儿的手,他再看这女孩的身姿体态,也很像婉儿。
刘赐登时愣在当地,这时,天际响起惊雷,闪电刺破乌云,瓢泼的大雨伴随着狂风降下。
女孩被这声惊雷惊醒,她娇柔的身子惊的一颤,她抬起头来,睁开疲惫的睡眼,用手拨弄着有些凌乱的发丝。
瓢泼的大雨从刘赐身后的驿站大门泼进来,洒在刘赐的后背,刘赐愣愣地看着女孩抬起头来,他清楚地看到婉儿那美丽的容颜。
婉儿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眼来看到刘赐,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