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劫笑道:“荀子虽是儒家之人,但却有别于儒家,荀学之中,有三分王道,七分法制,有以法治御王道之意味,李裡,商君等老派正统法家,则唯法是从,法制之上,两相比较,李斯所学乃是以‘法制为本体’,王道为附加,当于不当,大王如今可明白了吧。”
嬴政想了想,说道:“对啊,李斯如此人才,对寡人又衷心,若是让李斯来修法,寡人大可安心,寡人明白了,寡人懂了,太傅让李斯屈身在熊启之下,就是告诉楚国,你的计划达到了,但实则,李斯却心里向着寡人,是真的为秦国求大统一之法而修书,太傅,政儿说的可对?”
苏劫拍了拍手,道:“正解!就职权上来说,廷尉属于相邦管辖,臣若是一副看好李斯的模样,熊启岂会将廷尉交给李斯?而大王,一言独断让李斯高坐廷尉要职,则朝野不服,熊启不服,倘若是熊启推荐李斯,到时候和丞相等人争论的就非大王,而是熊启了,大王大可作壁上观,顺了熊启的心意!”
嬴政此时自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道:“妙,妙极,楚国大兴水师,寡人虽不知相邦到底清不清楚,但相邦要修法,就目下而言,若非李斯提出先修书,为法之绸缪,寡人险些答应了他!太让寡人失望了,说重一点,此乃欺君。”
苏劫说道:“相邦当然知道楚国水军之事,而此次颍川之乱背后的来由,乃是楚国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秦国修法,让秦楚共存于世,而相邦也只是恰逢其会,这就是前前后后的因果联系。”
一时间。
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嬴政的面色顿时苍白,接着又一红,怒道:“熊启安敢如此,楚国安敢如此!!秦国哪里对不起他,他还心念着楚国!”
忽然,嬴政语气又一变,看着苏劫道:“太傅,秦国哪里对不起他,太傅所言果然当真?他莫非忘了,他的母亲,可是寡人的叔祖母。”
熊启虽不至于说是背叛了秦国。
但是,做法和想法,却和自己大相径庭,这可不是好事,要知道,熊启是相邦啊。
扺掌秦国朝野。
苏劫顿时说道:“可是大王也别忘了,他的父亲,可是楚王!臣,岂会背后说人半点,要说熊启为什么这么做,除了他不想看到,自家和婆家分出生死,让他为难,其二,便是因为一个人,一个臣要对付的人。”
“谁?”
“负刍!熊启的亲弟弟!”
“相邦的亲弟弟?寡人为何不知此人?”
随即,苏劫将负刍之事,和负刍在楚国朝堂上的谋划,一举告诉了嬴政。
嬴政难以置信的说道:“楚王的庶子?太傅的意思是说,水师,王道宽法,全都是因为这个负刍?”
苏劫道:“不错,不过,楚国有乱秦之心,负刍岂会知道,秦亦有乱楚之意。”
嬴政看向苏劫,问道:“太傅的意思?”
苏劫说道:“关键之人,还是李斯。”
……
次日。
朝堂中。
一个个皆严肃万分。
嬴政刚一到,便将各自准备好的人选纷纷递交了上来。
随后,神色紧张忐忑的看向嬴政。
嬴政将众人面前的书简打开,细细的看了半天,群臣也都关注着秦王的表情,见嬴政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半个时辰,嬴政认真的看完最后一份书册,随即将其合上放在了案几上。
嬴政说道:“诸公推荐之人,寡人已经清楚,不过,在寡人看来,皆不合适。”
群臣一听,心里也是说不上来。
熊启更是皱了皱眉,要知道,这里的人,国府上下,几乎都考虑个便,至于几个客卿,都没有考虑,因为客卿都是他国来的。
怎可修秦国之法。
虽然商君也是他国来的,但是秦法就是商君写的,自然是宁作别论,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可是廷尉之争。
商君当年也只是以客卿的身份,治理的秦国。
熊启问道:“不知大王觉得这些人到底何处不妥,恳请大王赐教,让臣等能够应王意筛选合适之人。”
嬴政点了点头,道:“这些人却实都是饱学之人,但是寡人看到其中的言论,要么,既尊王道,又尊法制,不知主次,要么,多言秦法,可如此,便有失修书之目的,要么,多言王道,但大多空洞无力,如悬河之谈,难以实施,亦动摇法制根本,皆不可取。”
众人,纷纷侧目。
大王的意思很明确了,诸位也都听得懂了。
嬴政看了看熊启和王绾说道:“以寡人看,不如就依太傅所言,将人选的范围在扩大一些,看向郡县的法官,寡人要的是,既懂法制,又懂王治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写出是和秦国的宽法之法制!至于其他,寡人一概不答应。”
群臣闻言,虽然知道嬴政说的确实在理。
本来轴心就是法御王道,你不懂王道,怎么修?
可是,这样就真的为难了他们。
毕竟,秦国上下,哪个精通王道?都是对王道摒弃,视之糟糠。
苏劫心里险些笑出声了,暗道嬴政聪明绝顶!
嬴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差没直说了。
可是,嬴政不说,众人又能如何。
李斯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苏劫,顿时心中了然,浑身发热,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不让人看出来。
他老师是谁。
那可是荀子啊。
荀子和法家儒家是什么关系。
李斯顿时心中大喜,多亏了那晚撞到了武侯和太傅,否则,这廷尉怕是高悬于天,他如何企及得了。
嬴政问道:“诸公可明白寡人的意思了吗。”
熊启等人纷纷稽首道:“臣等明白!”
一个时辰后。
朝议散去。
苏劫怒视了李斯一眼,道:“莫以为你是荀子的弟子,便能觊觎高位,高位者,有德者居之!”
李斯惶恐道:“下臣不敢。”
然而。
李斯此时虽然是客卿高位,但来秦毕竟时日尚短。
实则知道李斯底细的并不是特别多,只知道,此人来自楚国,曾在稷下学宫研学多年。
然而,顿时有人惊呼道:“什么?荀子的门徒?难怪,难怪啊。”
熊启看着苏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似乎起了心思的其他臣子,顿时心中大怒,他来到李斯身边,安慰道:“莫听武侯之论,在秦国,有才者居之。”
话音没落。
便看到冯去疾带着冯劫走了过来,对着李斯道:“客卿昨日之论,老夫如醍醐灌顶,如闻三月春雷,发人省醒,不知能否有幸邀请客卿前往府中一叙呢?对了,吾儿冯劫对客卿之言也是崇拜有加啊。”
李斯一听,顿时大喜,道:“这,李斯哪担得起御史谬赞。”
熊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咋呼的站在了二人中间。
说道:“御史这是何意,李斯乃是本相的贵客!”
熊启话虽不多,但意思可是很明显了。
冯去疾顿时有些恼怒,道:“客卿,客卿,乃是我秦国的客,秦国的卿,什么时候,成了相邦的客卿了。”
冯去疾说完,便不做争论,看了李斯一眼,道:“客卿,老夫恭候大驾。”
说完,便带着冯劫直接离开。
……
李斯和熊启回到了丞相府。
熊启便命人好好招待李斯,随即自己则来到了偏房,见到了负刍,二人关在屋子里,商议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联袂走了出来。
二人脸上都带着一片轻松。
很快,三人来到正殿,熊启大势招待!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期间,负刍和李斯更是相谈甚欢。
酒过三旬。
熊启说道:“客卿也是来自楚国,本相的父亲亦是楚人,负刍也是楚人,如今也算是一家亲了。”
李斯连连客气的说道:“李斯在楚国,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岂敢和儒家负刍和相邦相论,相邦如此抬举,李斯惶恐。”
负刍笑道:“兄长此话过矣,大丈夫不问出身,能立于天地之间,是为英杰也,以负刍看,兄长虽出于微末,但雄才大略,当得起大丈夫之称,就说兄长乃是荀子高徒,便已让人心思神往,荀子虽为儒家,但身兼法儒之学,名是儒家,实为法家,身兼两派之精义,难怪,能教出像兄长这样的大才。”
李斯谦逊道:“李斯微末之才,岂敢于老师相提并论,负刍兄谬赞了。”
负刍接着说道:“负刍出身儒家,虽知荀子之才,但未闻荀子之意,不知,今日能否请教兄长,荀子的法儒之学,到底为何?”
熊启也不由有些兴趣的看了过来。
李斯想了想说道:“恩师著作,备采六百年为政之成败得失,以王道统合诸国治国之学,以宽政为轴心,其宗旨在于缓和秦国峻法之严苛,使得商君之法平和,民众富庶,然而,荀子之学,看似儒家,实则表儒而里法,既尊王道,更尊法制,就治国而言,便是今日诸公所论之学,荀师之学中,法制却为主体和根本,王治为法制之器也,此,二者区别亦。”
负刍和熊启二人。
顿时惊愕,惊叹道:“表儒而里法?”
负刍本是儒家之人,自然听得明白,也就是说,宽刑而不谈仁义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