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非常严重。”
红衣主教自言自语般开口说到,刀削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动摇,唯有坚强的意志和冷酷。锐利的双眼看了一圈站在台阶下方的人,冷漠的声音继续说着。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王冠领的情况,关于相关人员的责任问题,本次会议暂不讨论,在事态稳定之后,有大把的时间来详细讨论。”
陆军大臣泰利耶侯爵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站在他对面的富凯轻轻啧了一声,在富凯背后的科尔贝尔只是看了一眼陆军大臣,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尽管立场各不相同,但黎塞留首相的话还是很能引起共鸣的,大家平时吵归吵,但对优先收拾叛乱份子这件事还是很一致的。如果任由王冠领从查理曼分裂出去,那么其它的属地很有可能群起效仿:奥斯托利亚已经开始种种行动,达契亚正在观望,波西米亚倒是一直和王冠领不对付,对镇压王冠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如果查理曼表现的过于软弱,他们也不介意先搁置矛盾,从查理曼独立出来再说。
对于查理曼的大国梦乃至生存来说,这不啻于世界末日降临。
更危险的是,这场暴动表现出和过往的独立运动完全不同的一些特质:过去只是一部分乡下贵族闹独立,想过一把被别人叫“陛下”的瘾,底层的百姓并不关心自己的从属。对保障一日三餐都要竭尽全力的平民来说,国家、民族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只要不强迫他们改变信仰,或者增加生活压力,他们并不介意是谁统治自己。反正阿尔比昂的老爷和查理曼的老爷到了收租子的日子都会不请自来,态度也都差不多。
可这一次,不光是贵族,那些穷鬼也一头热的扎进去了。
尽管不管嘴上还是心里,贵族们都不把无法使用魔法,又没有多少财富的平民阶层当成一回事,但他们也很清楚,拥有巨大数量优势的人群集中向一个目标努力时,往往会爆发出超出常人理解能力的巨大力量。且不论那股力量最后造就的是丰功伟业,还是巨大的灾难,但对现有体制的破坏都是无可置疑的。
如果这个目标是建立一套新体制的时候,对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和守护者们而言,那是极其致命的情况。
所以,得知王冠领发生叛乱的那一刻起,大家的态度就已经确定了。
“叛乱份子暂时还没有提出明确的政治主张,但我们不能忘记,那群暴徒可是高喊对王族污蔑之言,将本土派去的官员全部吊死在树上的极端主义者。既然已经掀起反旗,并且裹携了大量民众参与叛乱,那他们就绝不会愿意回到之前的状态,对此我们不能存有任何侥幸和怜悯之心,必须坚决将叛乱镇压下去。”
富凯瓮声瓮气的说着,说话过程中不时看着泰利耶,后者脸孔通红一言不发。
“下官赞同富凯大人的意见。诸位试想,如果我们答应了叛军的条件,其他属地会怎么看?难道他们不会将这种状况解读为王国政府软弱可欺,只要发动一场暴乱,就能予取予求吗?为了陛下的尊严,为了王国的完整统一,我们必须以强硬手段回击!”
“下官附议。”
“臣下赞同。”
“下官没有意见。”
“臣下附议。”
……
在科尔贝尔的牵头下,大厅里的重臣们纷纷表态,泰利耶也表示了赞成,在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状况下,对王冠领叛乱的回应被确定了下来。
在这个仪式般的走过场议程结束后,黎塞留首相看向宝座上的查理四世,同样老态龙钟的国王迟缓的点了一下头,首相抛出了一个更具实际意义,也更具争议的议题。
“关于讨伐部队的编程,诸卿有什么意见?”
一直神在在的大臣们全来劲了,涣散的视线重新开始聚焦。
这个议题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争议,能完成这个工作的只有陆军和提坦斯,派谁去都很适合,但惹出祸事的是陆军,提坦斯又是专职负责国内突发事件的部队,所以提坦斯的机会看上去更大一些。
然而在眼下这种状态,派遣提坦斯还会传递出一个重要的讯号:王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不要说前线的军功,就是王位继承权也不再牢固。王族内部即将开始新一轮的洗牌,很多人要掂量一下自己该站到什么队伍里。之前尽管第二王子伯纳德殿下和其麾下的提坦斯如日中天,但由于提坦斯“暴走”、“独走”的不良记录和继承权顺位,除了富凯和箭十字党之流,愿意公开支持伯纳德王子的其实并不多,可现在……
“尊敬的陛下。”
富凯行了一礼,带着一点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到:
“臣下推荐以提坦斯为主力骨干,陆军提供辅助,编成混合部队向王冠领进军。”
大厅里响起一阵低沉的喧哗,黎塞留举起手制止这种君前失礼的行为,眉毛皱了起来。
表面上看,富凯的提议算是照顾了陆军的面子,没把他们完全踢开单干,可由于指挥权在提坦斯手里,实际上还是单干,顺带还通过实际行动表明陆军从属于提坦斯的地位——打脸打得啪啪啪山响,还拿足了好处,被打脸的陆军有苦说不出,还得在人前感谢提坦斯的支援,感激淋涕的说富凯是好人。
好一招八面玲珑的手法,黎塞留都不禁想要赞叹几句。但首相也很清楚,以富凯一贯张扬的做派,这种老辣歹毒的计策不可能是他的手笔。
(果然是那个家伙吗……)
深不可测的微笑从脑海的一角划过,黎塞留握紧了拳头,随后又松开了。
李林的介入并未超出预测范围,让提坦斯在与陆军的竞争中保持相对优势,以此介入王位争夺战,这是财团领袖一贯的策略。
他们支持第二王子,但又不让其和王太子的差距拉得太开,从而使得伯纳德王子保持对财团的依赖。与此同时通过罗兰与密涅瓦的婚姻,间接将不起眼的夏尔王子掌握在手中,使之成为一颗关键时刻能发挥意想不到作用的棋子。直到现在,谁都不清楚李林究竟支持哪一位,哪一边都无法忽视财团的态度,财团借此获得了不少好处。
这次看起来也是一样,虽然陆军和王太子被狠狠的打了脸,但财团并没有让第二王子获得名望和政治影响力之外的更多好处。只要王太子不被废绌,李林还能继续玩他的游戏。
黎塞留对此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他之前寄希望于王太子,但王太子接二连三的愚蠢表现让他大失所望。第二王子和李林走得太近,其个性和能力也不适合将国家托付给他。密涅瓦王女倒是颇有才干和能力,可她是一位王女,太年轻,继承顺位也太靠后。最后夏尔王子……把1个始终活在兄长虐待阴影下的儿童扶上宝座,挑战虎视眈眈的兄长、老奸巨猾的大臣、影响力无处不在的财阀?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轻轻叹了口气,首相重新振作起来,正准备开口,一个焦虑声音抢在他之前响起。
“下官不敢苟同财政总监的意见。”
勉强克制着大吼大叫的冲动,陆军大臣泰利耶通红的脸孔皱成一团。
“提坦斯和陆军此前没有任何协同作战过的经验,让两支互不熟悉,作战方式不同的部队仓促整合在一起进军是非常冒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陆军并没有兵力上的问题,随时都能单独编成一支平叛大军,将王冠领的叛军一扫而空。”
陆军大臣的发言并非无的放矢,说话的语调也流露出一丝从容,但谁都能听出其中挣扎的意味。
“泰利耶阁下,请问您要多少时间才能从正在转型整训中的陆军抽调出足够数量的平叛部队?”
富凯用嘲笑般的眼神盯着他,说到:
“1个月还是2个月?还是说从北方前线?”
“你……!”
哼了一声,泰利耶重新陷入了沉默,脸上犹自挂着愤恨和屈辱。
正如富凯所言,第一批完成转型升级的陆军新军大部随着王太子北上远征,剩下的正陷在王冠领里。此刻第二批整训的部队才完成预定进度的一半,要凑出足够的人数确实有一定难度,但绝不像富凯说的那么夸张。最多两周时间,一支战斗力虽然不如远征军那么精锐,但足以对付叛军的讨伐军就能准备万全。
但如今局势并不允许如此从容的准备,每拖延一个小时,查理曼的威望和利益都在遭受损失。这一点泰利耶清楚,富凯也清楚,所以这个没有权利和胆量攻击王太子的奸佞才故意提及北方前线,用指桑骂槐的手法进行迂回攻击。
龌蹉的小人!
泰利耶在心里怒骂,这是他现在能做的唯一事情,富凯的反驳说得都是事实,至少表面上如此,就连黎塞留也这么认为。
“提坦斯都在南方,需要多少时间能完成部队的编成和调动?”
“一个军团,4万人,利用铁路系统的话,大约一周时间就能进入王冠领。”
“指挥官人选?”
“埃里希.德.登.巴赫-齐列夫斯基全国副总指挥。”
黎塞留点点头,人选和部队都无可挑剔,提坦斯本身是相当精锐的部队,巴赫-齐列夫斯基曾指挥镇压波西米亚的骚动和西南边境上的土匪武装,是公认的治安战专家,相信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就能平息叛乱。
“细节部分就由提坦斯自行拟定吧,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展开琐碎的讨论了,我认为应当立即联系南方的提坦斯驻军,让他们立即开始准备。”
“可那样——”
“身为王国重臣,如果靠发泄情绪和逞强就能为陛下和国家解决问题的话,泰利耶卿,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黎塞留冷冷的发言让泰利耶倒吸了一口凉气,陆军大臣又缩了回去,红衣主教看也不看他,现在可不是配合脑袋不够灵光之人的时候,他不打算错过解决问题的的良机。
“讨伐部队由提坦斯单独编成,陆军无需插手,联系海瑙,让他包围布达和佩斯两城,不得强攻,也不能让城外的人走出来。在讨伐军抵达前,先消耗叛乱份子的锐气。”
黎塞留一口气说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确,这是眼下最合适的提案,避免了陆军和提坦斯矛盾激化的风险,以及两支军队之间相互配合的问题,用雷厉风行的动作消弥叛乱的火种。进而震慑那些开始动摇的属地。至于陆军的面子……谁还在乎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的感受?王太子更是无需继续在其中纠缠,那位殿下应当集中精力对付北方战事,其它的事情不需要他去操心。
王冠领,还有叛乱分子,就交给巴赫去解决吧。
在大臣们的沉默中,和红衣主教的注视下,坐在宝座上的查理四世点点头,在草拟完毕的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润色和修饰,王冠领和其最大最繁华都会的死刑判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凡尔赛宫,直奔遥远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