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会对比。
通过对比,发现不足,进而改善。
这是智慧种生物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美德。尽管有时候这种美德会演变成攀比,进而引发出一堆事端,但不得不承认,对比和向往更好的欲望正是智慧生物前进最大的助力。
从奥林匹亚号下船的瞬间,马赛就被热闹嘈杂的人群吸引住了。
他在帝国没少见过空港、火车站之类的大型公共交通设施,和那些气势恢宏,高度便利的设施相比,眼前的新奥尔良港简直就像摆在水晶雕刻旁的小学生泥塑作品。不能说难看,但磕掺是跑不了的。就算拿去和阿尔比昂的朴茨茅斯之类的大港口比,恐怕也差了一大截。
但也因为这样,新奥尔良港多了一些其他国家港口所没有的东西。一种他在参观小山般的吕德斯空港时就已经察觉,却难以用文字语言表达出来的缺憾。
活力。
琢磨了片刻,马赛觉得这个词语最能准确表达他的感想。
没错,就是活力。
帝国大型建筑确实在规模和便利性上做到了尽善尽美,在秩序井然方面更是无人能及。不过“大而无当”、“毫无意义的浪费空间”也是人们对此类建筑的一致评价,特别是看到穿着各色制服的人群按照高矮胖瘦、种族等级、所属地域和单位……等等进行分门别类在自动扶梯上安静移动的情形时,人们自然而然会联想到流水生产线上整齐排列的各种零配件——没有任何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个性。
除了帝国一、二等公民,会觉得这幅光景很美的,应该一个都没有吧。
眼前的新奥尔良港尽管有些杂乱,但嘈杂纷乱的景象中却蕴含着帝国境内看不见的活力。比方说,在港口外叫卖食物的小贩,他们的嗓门或许很大,衣着也不够干净整齐,卖的各种食物也很难说符合卫生标准。但和一脸商业用微笑,说着同样的服务用语的帝国服务员比起来,显然前者更能让人感受到生命与活力。
这是一片充满活力的土地。
这是从奥林匹亚号下船三十分钟后,马赛对共和国的第一印象。随着他走出客轮泊位,沿着栈桥缓慢挪动到码头,震天响的欢呼与飘扬的旗帜让他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共和国的活力。
“打倒帝国!”
一个站在木箱上的男人拿着白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喊着,他每说一句,身后的人群就齐声重复他所说的话。
“打倒帝国!!”
山呼海啸的口号为从旧大陆抵达新世界的人们送去一波精神冲击兼洗礼。
“自由万岁!”
“共和国永不灭亡!”
“欢迎向往自由的人们来到共和国!!”
一直到第四句,总算有了点欢迎客人的意思。放在其它时候,这种欢迎方式一定会引来不快。可刚经历过临检的奥林匹亚号乘客们正满肚子针对帝国的怒火无处发泄,遇上大骂帝国该死的自然会有共鸣感,于是一众乘客们不断挥手致意,甚至一起大喊口号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种行为其实有点孩子气,在“知更鸟”和“夜莺”这样常年战斗在一线的战士看来,这不过是一群“愤怒青年”躲在安全的、帝国看不见的地方骂骂咧咧抱团取暖。真要是仇深似海,忍不下去的,早去参军报国了,哪还需要到这种地方拉帮结伙对这一帮外国人去宣誓自己保家卫国,捍卫共和的决心?
就算是这样的行为,在马赛眼里也是新奇有趣的。
在帝国可看不见任何游行示威,三等、四等公民从事集体活动事前必须去在地警察局报备,经过批准后才能放行。至于政治集会和游行,攻击当局和皇帝陛下的……帝国建国之前的两个月里倒是有敢这么干的猛人,等这波人被送上开往公国的火车,前往皇帝陛下在公国境内名为“奥斯维辛”和“比克瑙”的领地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从那时候起,除了政府官方组织的群众性活动,一切可能聚众的活动全部从帝国领土上消失了。
对马赛来说,参与政治,表达诉求是一种从未想过,也从未体验过的新鲜事。尽管对这种高度亢奋的热情还不适应,对那些口号也谈不上发自心底的认同,更不认为那些口号有变成现实的可能性,但他觉得这种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所谓“自由的感觉”,就是指这样能够畅所欲言吧。
被“夜莺”催促着加快脚步,马赛如是想到。
直到此时为止,男孩对“自由”、“正义”、“责任”、“命运”这些词汇背后代表的份量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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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遇上了这种事情,真是不幸。”
端坐在宽大办公椅上的女性语调沉痛,翠绿色的眸子微微垂下。
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马赛就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急剧加速。
岂止是他,久经战场,经历过各种阵仗的“夜莺”和“知更鸟”也是一脸严肃,脊梁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仔细看后颈上还布满了细小汗珠。
三人同样紧张、激动,但却缘于不同的原因。
马赛是因为能亲眼见到一位活着的传奇美女而激动,“夜莺”和“知更鸟”则是因为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之一感到荣幸。
共和国伟大的创建者,所有重臣、王族都抛下本应承担的责任逃走或自杀,面对皇帝和帝国的大军,所有人都已经放弃时,引领着不甘于成为亡国奴的民众出走海外,在遥远的殖民地建立共和国,在整个世界都被帝国的阴影覆盖时,依然留下一盏明灯……
能见到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换谁都会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高贵的美女。
遇上这种谈话对象,男人们会变得格外兴奋。为了提醒身边那个可能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的傻瓜别发春乱说话,“夜莺”掐住马赛的大腿用力一拧——
马赛的嘴角一阵痉挛,“知更鸟”和“夜莺”继续保持着庄严坚毅,三人小剧场在密涅瓦毫无察觉之下上演完毕。
就在三人重新调整状态,准备迎接一番关于国际国内形式与共和国未来发展的演讲时,出乎意料的内容传入他们的耳朵。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共和国的公民了。”
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发言。
面对上百“军团”的包围圈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夜莺”。
天天和各路牛鬼蛇神以及帝国特工斗智斗勇的“知更鸟”。
连这两人都一脸僵硬的表情,马赛更是直接将“什么?太随便了吧”这样失礼的话语展示在了脸上。
“这并不是随随便便哦。”
密涅瓦取出三人的共和国户籍、居住证明、入境手续、归化证明等文件摊在三人面前,微笑到:
“相关文件手续在你们到达新奥尔良之前就已经办妥了,只要你们现在签字就行了。”
“不是……这……有那么容易就能成为共和国公民吗?我记得这里的移民法不是有‘居住满五年以上才能获得归化入籍资格’的条文吗?”
最先回过神来发问的是马赛,在入境前他从热情的移民局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一本《移民归化指南》,因为帝国的生活经验,他对法律法规格外敏感,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将小册子大致翻阅了一遍,其中大部分他认为需要记住的重点也都记住了。
关于入籍归化的程序,正是他记住的重点之一。
共和国建国后面对的环境比任何一国建国初期都来得险恶,外有帝国虎视眈眈,内部人心惶惶,同时他们秉持的建国理念又比当时任何一国都来得超前开放。两种因素相互交错之下,使得共和国的移民法律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独特性。一方面秉持开放原则,只要认同共和制度,认同自由平等博爱的三大原则,任何一国的人都能成为共和国国民;但另一方面规定外籍侨民获得共和国公民权的居住年限长达五年,五年后将由移民局和司法部门审核该人是否具有获得公民权的资格,如果在这五年里,此人有犯罪记录、没有固定收入和职业、有进行反共和国宣传或资助暴乱和非法集会,那么此人不但无法获得公民权,还有可能被驱逐出境。
毫无疑问,共和国想要竖立一个开放包容的正面形象,但迫于内外因素又不得不对试图入籍的移民设置观察期,将其列为潜在的间谍嫌疑人。
像这样入境即获得公民权,显然是不符合法律的。
“你果然和报告里说的一样,是个好学的模范生。不过马赛同学,你应该读一下完整版的《移民归化法》,而不是光读简化版小册子。根据法律,在旧查理曼王国出生的民众自动拥有共和国国籍,像这两位小姐在解放祖国的战斗中做出过贡献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从法律层面来讲,你们本来就拥有共和国公民权,入境后理当自动恢复。”
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密涅瓦说到:
“总之,你们暂时就由我来照顾了。先好好休息,完成任务之余,看看这个国家,再花时间慢慢去思考自己的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