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斯绝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类型,以其一贯的处事风格,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将对手消灭,完事后立即回去才符合其做派。之所以会故意玩这种猫鼠游戏,恐怕是李林的命令,或是别的什么因素吧。
在时间感观错位的思想领域中,罗兰暗自琢磨着。
之前能打败三名七宗罪成员,很大程度上和他们自己轻敌大意密不可分。说的直白点,那三个家伙的失败原因里有一半可以算是自己浪死的。
连续三次失败后,就算是猴子也会吸取教训。剩下的几个家伙再怎么脑残也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不然罗兰也只有认栽,自己居然被一群以同样姿势在同一地点连续摔倒的脑残压着打了好几年,简直堪称耻辱。
斯洛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然上一次在阿登突出部他也不会获得碾压式的胜利。
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他为何会执行这种繁复到不必要的作战?单纯只是因为上一次的胜利让他自我膨胀,以为自己会输吗?
绝无可能。
要知道斯洛斯背后的可是李林。
他做出的任何一个安排都不会无的放矢,被击败的三名七宗罪成员里,除了杰勒斯是因为自身的私欲没有贯彻李林的战略战术意图,以至于白白死掉,德基尔和格利特都忠实执行了任务,实现了李林想要达成的效果和布局。从这一点来说,七宗罪其实也是李林手里的棋子,他们的行动不过是忠实执行李林这个棋手的各种规划而已。
行动的是七宗罪,真正掌控局势的,从高处俯瞰棋盘上各种动静的是李林。想要通过这个作战达成某种目标的也是李林。
想明白这一点后,就必须跳出眼前的战术层面格局,用与李林同一高度的战略眼光来审视当前的局势、未来的发展方向,弄清楚他到底想通过这个作战获得什么,之后才能一步步思考如何走出眼下的不利局势,实现破局。
将眼光拉高,从高处俯瞰整个世界,李林的目的可谓是一目了然。
——维护新秩序的祭品。
李林的最高目标是新秩序的全面拓展和永续循环,所有的行动皆是由此根源向全世界延伸的枝桠,建立帝国,构筑国际关系,维持强大的军备,调整地缘政治平衡,皆是由此而来。这一次的行动同样没有例外。
公国的内乱所引发的涟漪正在逐渐对新秩序产生影响,尽管这远未达到可以动摇甚至摧毁新秩序的程度,但足以对未来的蓝图投下混沌的阴霾。说未雨绸缪也好,说小心谨慎也罢,李林都必须在混乱的种子冲破新秩序的永久冻土成长为新芽之前便动手摘除。只是考虑到当前的国际大格局,直接动用军事力量强行弹压公国的内乱所引发的反作用实在太大,可以说完全不具备可行性。所以他势必会选择一种可行性更高,效果也相对理想的办法来重新恢复新秩序的威信,让那些从公国的内乱中看到机会,意图有所行动的蠢徒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前就尽早收手。
将以上种种通盘考量后,他的选择也就很明确了。
杀鸡儆猴。
杀掉一个有足够份量,足够代表性的家伙,要用尽可能残酷、残忍,称之为惨绝人寰的办法将其杀掉,惨烈到足以让所有心怀不轨的家伙在采取行动之前会仔细掂量一下后果,直到他们疯狂的念头战胜理性之前都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窝里。
承担祭品角色的,正是罗兰。
最坚定同时也是个体最强的反帝国者——以猫鼠游戏的形式将其玩弄致死,交替赋予希望和绝望,彻底蹂躏之后打垮。
李林很清楚,不管是多么残酷的处刑方式,最很难真正意义上实现“震慑心怀不轨者”的目标。如果酷刑有效果,为什么自古以来还有那么多谋朝篡位的野心家和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起义者?他们难道不知道造反失败后将会面对什么?很多王朝和国家越是末期使用的处刑方式越是残酷血腥,可就算这样也没能吓住前仆后继的起义者,所以指望靠杀人能震慑住造反者,从一开始就不现实。
民众想要造反,百分之九十是被生活所迫,只要能给予其基本的温饱、工作和尊严,基本上没什么兴趣造反。相比之下野心家们才是麻烦,这些家伙造反的源动力是攫取权力和地位,尽管这些家伙中大多数都没有与野心成正比的能力和胆识,但从不缺乏制造麻烦和混乱的能力,更不要说极少数兼具能力和气魄的家伙。
要想震慑住野心家们,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认清实力差距,还有“自己绝对赢不了某些东西”这个事实。
比方说天灾,或者说和天灾类似的东西。
通过杀死罗兰来展示“最有能力、最坚定的反帝国者也不过是某些存在掌中的玩物,无需惊动皇帝便可玩弄致死”,让那些野心家在贸然行动之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学会不要给帝国和皇帝添麻烦。
这还真是……非常符合李林风格的沟通交流方式。与其耐着性子和那些拿腔捏调的老油条磨嘴皮子,还不如直接展示结果。在明确的结果和现实面前,不管是几流的交涉对象都会低下脑袋,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妄想。
——想得还真周到。
默默对李林与其一以贯之的正确性奉上厌恶的感想,罗兰重新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局势。
应该说托李林接近于必要之上的算计之福,他们才没能在第一击中灰飞烟灭。否则以斯洛斯在莱茵战役中展现出的全方向复数角度攻击能力,“阿尔戈”号拙劣的机动能力压根躲不掉,更不要说支撑到现在,还能留出时间让他思考状况。
对方的目标是将他们尽情玩弄,等到这边快要绝望的时候故意制造出缝隙,制造出能够逃跑或反杀的错觉,然后再一口气用最大火力予以歼灭。
充满恶趣味的战术。
可反击的缝隙也就在这里面。
斯洛斯的攻击是将物质和能量传输到特定坐标上的能力,这种运用“一张纸上的两个点之间最短的距离不是直线,而是将纸折起来,让两个点贴在一起”的能力,其具体原理和技术细节尚未可知,但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能反击的“破绽”,能够引诱敌人走上预设好的处刑地。
明知道是陷阱也要跳下去赌一把;
知道是陷阱所以继续苦苦支撑,就是不跳下去;
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干脆寻求解脱;
不管选择哪一种,最后都难逃一死,这种陷阱可谓充分展现了李林式的周详和斯洛斯式的恶趣味。
那么,要怎么选?
罗兰的回答很简单。
——绝对不要在对手给你的选项里做选择。
“亚尔戈”号又一次紧急拉升,能量束再次以毫厘之差掠过地效飞行器的底部,高温冲击波再次扫过射击轴线周围。一切看上去都不过是之前几次相同风景的重演,但这一次有了些许决定性的不同。
就在能量束擦过的瞬间,高温冲击波还未来得及膨胀扩散的刹那,一道七彩磷光自“亚尔戈”号的机舱底部分离,穿过高热气层,穿过等离子乱流,一口气消失在碧蓝的天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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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注意到啦。”
放下刚刚啜了一口的红酒,沃尔格雷沃的手指伸向棋盘上的棋子,白色骑士绕开士兵的防线杀到了黑色主教的面前。
国际象棋中,骑士长于大胆突击,主教精于快速诡异的斜线移动。同样是以机动力见长的棋子,很难说孰优孰劣。根据棋盘上的形式,这两种棋子均可以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给棋局带来重大转机。
在沃尔格雷沃眼里,罗兰正是骑士,斯洛斯他们则是主教。双方都希望寄希望通过一次决定性的打击来打开局面,他们心目中的决定性一击都是围绕斯洛斯设下的陷阱所展开的攻防,能否冲破陷阱将直接决定战斗的胜负。
站在第三方,也就是所谓的上帝视角来看待眼前的局势,双方虽然互有攻守,罗兰终究手中掌握的资源太少,不得不按照斯洛斯所设置的布局展开行动。不管是可动用的资源、实力对比还是整体局势发展来看,占据优势的都是斯洛斯。
不过战争可不是斗兽棋,光比较单个或几个的棋子是不可能断言战争胜败的。这次一边是三名七宗罪集体出动,一边是一再打破绝望局面创造奇迹的罗兰,这种战斗单纯比较几个数值是没意义的,直到最后一刻,某一方或双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谁都没办法轻易断言输赢。
“是斯洛斯继续刷新对罗兰的胜利记录?抑或罗兰能成功一雪前耻?不看到最后没办法下定论呢……也罢,哪边都一样啦。”
抓着棋子在眼前晃荡的手一松,两颗棋子落入酒杯之中,一声脆响,精雕细琢的玻璃杯化作无数碎片,艳丽的血红在地毯上晕染开来。
“棋子落了地,沾了血,谁还分得出什么黑白呢?”
睥睨着脚边染上血红的骑士与主教,沃尔格雷沃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