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藤如安无端端有种近乎心悸的感觉。
他的面貌与父亲内藤宗胜——或者说松永长赖颇为相似, 但是与他父亲的兄长松永久秀却完全看不出半点相同的地方。虽然松永久秀不管是脸上的疤痕还是硬朗如雕刻般的五官看起来都十分凶戾,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至少辨识度是一等一的。与松永久秀相比,不管是内藤如安还是内藤宗胜, 都有些泯然众人。至少内藤宗胜好歹能力出众,足以保证北丹波全境的安定,内藤如安却因为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不得不在那个时候成为内藤的家督, 少年人的才智尚不足以他在丹波急速转变的局势中保下整个家族,近年来内藤家拥有的领地一直被波多野与赤井直正蚕食。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外面并无烈日,也无阴云,整片天空都是温和的白与蓝, 清风徐徐吹过, 是个难得叫人如此舒适的秋日,但他却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惴惴不安。
是因为得知了明智光秀正在攻打内藤家的龟山城,为了家族存亡不安吗?
似乎又不是这样。内藤如安对明智光秀没有多深的了解, 但是就对方上次攻打丹波时一边征战一边劝降的风格来看, 明智光秀并不是一个喜好杀戮的人。内藤家并没有如波多野一样背叛明智光秀,充其量只是为了自保而什么都没有做,这或许算不上什么信誉, 但也不能算什么大罪。如果说明智光秀没有一开始就剑指波多野与赤井直正的话,那这位织田大将应当还十分理智, 行事风格也就更不可能大变, 牺牲或多或少, 但内藤家必然能保存下来的。
但如果不是为了近在咫尺的、明智光秀的攻伐而不安的话, 他又到底在恐惧着什么呢?
内藤如安自己都摸不着自己的心思,只能在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里形容严肃地端坐在和室内。
“——殿下!有不知名的人闯入了城中!”
只是没等他为自己这突来的烦闷纠结多久,他的近侍就已经急匆匆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满面惊惶,却仍强作镇定,尽力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清楚。
“先前有两个黑袍人出现在了院中,应当是从三之丸直接向上步至主城,暂时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同伴,请您——”
他还没有说完,就只觉后颈仿佛被什么重重抽击,眼前蓦然一黑。
他话中提到的“黑袍人”稍高的那一位正站在他的身后,缓缓放下提着太刀的手。太刀套着刀鞘,太刀绪上紫色的圆珠似乎从内部泛出一圈金色,光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但是目睹这些后,内藤如安不由得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脸上几乎要失去血色。
两名不知何处来、也不知道作何目的的人一位就站在内藤如安的眼前,另一位却是在游廊外的草地上,正背对着他们。
高得那一方像是成年男子,矮的那一方却似乎只是个少年。两个人确实如那位已经昏迷的近侍所言,穿着宽大的黑衣,衣服的制作简单粗劣,只是单纯为了遮掩身形一般。内藤如安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那位成年人,那件黑袍的兜帽下,“大飞出”的能面大张着赤红的嘴,眼球仿佛要脱出眼眶般凸出,凶戾且愤怒地注视着他,即使是出现在青天白日,这副模样与装扮也似鬼怪般叫人胆寒。
“内藤殿下。”
从“大飞出”的能面下,传来与外表不符的温润男声,以作为袭击者而言过于平和的口气说道。
“这次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深感抱歉。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时间与您赔礼与寒暄,即使您觉得冒犯,我们也只能请您多多见谅。”
内藤如安张了张口,视线不由得往旁边一偏。
那位更加矮小的黑袍人似乎也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转过头看了过来。他的能面是与“大飞出”相似的“小飞出”,在不甚剧烈的阳光下,赭色的能面表面泛出一层细腻的橙红,那种精悍的形象此刻也凭空多出一股对血的渴望。内藤如安克制着没有露怯,视线再度偏移,不敢凝聚在那张同样可怖的能面上,只顺着孩子的手落在了对方手上套着刀鞘的短刀。
刀鞘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屑,只被那只细白纤弱的手抖了抖就落了下来,与地上仿佛白蛇又仿佛蛇骨的东西混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发觉了内藤如安的视线,还是只是想与同伴汇合——总之,能面狰狞的少年轻松的几个跑跳就落到了“大飞出”的身旁,内藤如安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眼前的就只剩下那一条白蛇。他猛地一转头,视野里撞入两张恐怖的脸,其中之一已经跨过了近侍倒下的躯体,以缓慢的步伐接近他,而后跪坐在他身前,手也自然地将太刀横放在膝上,泛金的能面瞳孔似乎真的在直直地瞪视着他。
微风仍在吹着。院里的草与树木都已经因为季节的缘故枯败了大半部分,被风一刮就摇曳出哗啦啦的响声来。有闯入者的消息并不只有近侍知道,只是尽快回报给他而已,此刻外面已经渐渐有人的喊声想起,似乎离他越来越近,又好像越走越远。
内藤如安将袖子攥得更紧了。
他抿了抿唇,竭力以无所谓的口气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忍者吗?想要来做什么?”
“我们对您并无敌意。”一期一振平静地说道,“若言辞不足以取信于您的话,我这张无用的脸或许能够为我讨得您片刻的信任吧。”
披着黑袍的青年抬起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将脸上凶恶的能面掀开半边,露出比起常人要俊美得多的面孔,以及从额上滑下的、水色的发丝。
……这种完全不同于常人的、奇怪的发色——
“你是织田家的‘甲贺忍者’!”
“甲贺忍者”的传闻太过广泛,只靠这难以以颜色染就的发丝,内藤如安就能够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他之前已经靠着自己的判断,确信明智光秀不可能将整个内藤家杀光,但此刻突然看到与明智光秀理应是同一阵营的甲贺忍者,他的心里却还是没能放松,甚至连之前隐隐的不安也找到了源头。
是了。明智光秀确实在攻伐上的手段从来就是刚柔并济,因为丹波的局势缘故,一向以先劝和为主……但是明智光秀只是家臣,他的主公织田信长从来就是锱铢必较、狂妄残暴的人啊!!
浅井长政背叛了织田,织田信长便以他的头骨为酒器饮酒。比叡山延历寺帮助了朝仓,织田信长便烧了寺庙。石山本愿寺不愿意将寺庙所在地让给织田信长建筑城池,织田信长便与本愿寺敌对,镇压一向一揆,屠杀一向宗的信徒,直至现在仍然是要将本愿寺赶尽杀绝的态度……
哪怕早年就已经皈依了基督教,对于织田信长的数次屠杀,内藤如安仍觉胆寒。他确定自己不会因为明智光秀丢掉性命,也确定自己的前路唯有臣服织田这一条路,但是他不确定,一度支持过足利义昭、甚至现在仍然向往着将军所代表的“大义”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得到织田信长的好意,他已经丢失了许多的、内藤家的领土,到底能不能在那个残暴成性的人手中保留下来。
“我……是有什么地方触怒了信长公吗?”
内藤如安此刻只能压抑又茫然地问道。
“内藤氏已经决意支持明智先生。之前波多野与赤井势大,内藤家难以出声,但也未曾有过背叛的举动。”
“我来这里为的不是这个。”
一期一振仍然态度温和地说道,手上已经重新将能面扣回脸上,配合着能面的表情,他的口吻似乎也多出一分质问的意思。
“有关松永久秀的事,您知道多少?”
内藤如安一时间愣住了。
他大概是联想到了什么,立刻就情绪激烈地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是我为毛利传话,才致使松永久秀背离织田吗?!我从未做过此事!”
一期一振:“……”
初次尝试打探情报这一重任,一期一振才刚刚进入正题,就被内藤如安的激烈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方面除了差错才让内藤如安联想到这方面上,眼下也没有让他回味自己的话的时间。因此他只能以比刚才还要更加平静亲和的口气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内藤殿下,你对于松永久秀是否有过了解而已。”
内藤如安的脸色忽青忽白,显然并不相信一期一振的问话只有这么简单。但他注视着后者膝上的太刀,内心也十分清楚,如果对方对自己真的怀有杀意,在近侍倒下的瞬间,自己就应该身首异处。
他舔了舔唇,语气仍然有些激动,但比起刚刚的急于澄清,此刻更像是示弱:“我与松永久秀并不熟识。虽然我的父亲也经常自称是松永久秀的‘第一个小弟’,但祖母病逝之时,自称只有我父一子……我与那个人没有过任何来往。”
“那么内藤宗胜公,是否有给您提过松永久秀的一些……奇闻异事?”一期一振问道,“松永久秀才能非凡,应当也有异于常人之处吧。”
“您说的是他背后生而有之的、如图画般的胎记吗?”闹不懂一期一振到底想要问什么,内藤如安迟疑地问道,“还是说松永久秀自称能百步之内取人性命的‘飞箭’本领?”
一期一振:“……”
实际上与这个时代的人进行谈话真的觉得很伤脑筋,一期一振将内藤如安话中提到的两件事和松永久秀的枪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后者更贴近自己想要问的事情,也就勉强地说道:“‘飞箭’是指什么?以及内藤殿下的父亲遇见松永久秀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些,您是否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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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为什么松永久秀会有弟弟呢——
那当然是小弟啊。:)
因为是第一个小弟,所以提出要和松永久秀姓,完全没毛病啊。哈哈哈哈哈。
内藤如安以为一期一振他们是在三郎授意下来盘问的,立刻就乖巧.jpg了。
人与刃之间想要相互理解,实在是太难了。(沉痛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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