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每日用完午膳之后有个习惯,他喜欢在御花园走上半个时辰,一年四季,除去刮风下雨,只要天气尚好,必然是要去走一走的。
王振随行侍奉左右,从御书房到荷塘,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御花园永远都是老样子,只是人却不一样了。”老皇帝看着荷塘,莫名感慨。
王振自幼跟在老皇帝身边,对他的心思自然也是能猜透几分的。
“皇上说的,可是瑾贵妃?”
老皇帝倏尔叹气,“当初贵妃入宫时,朕瞧着甚是眼熟,只是如今,却怎么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呢。”
王振颔首笑道:“怕是皇上的心境不一样了。”
老皇帝扭头嗔视他一眼,“又在猜朕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全在脸上,何需老奴猜测。”王振从容开口,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所谓伴君如伴虎,纵然是他这样的“老人”,稍有不慎,皇上也绝不会对他留情面。
老皇帝扬眉沉笑,“朕脸上都写了什么,你倒是同朕说说。”
王振闻言,果真直视龙颜,只是看了两眼便又垂下头。
“皇上是担心,瑾贵妃并不能做好柳皇后的影子。”
老皇帝面上一定,旋即朗声笑道:“王振,这么多年,最懂朕的人还是只有你啊。”
王振讪讪点头,低垂着双眼没有回应,手心却早已生出一层密汗。
老皇帝笑声落罢,凝望着被冷风掠过的荷塘,忽然叹道:“当日她在高台上跳舞的样子,像极了月青,朕以为是青儿回来看朕了,这些日子她也安守本分,从不争风吃醋。可今日,到底让朕瞧出几分不同。”
王振颔首道:“皇上,瑾贵妃是瑾贵妃,柳皇后是柳皇后,两人终是不能同等看待的,今日之事,依老奴之见,恐怕瑾贵妃自己都没有缓过神。听说瑾贵妃的义母吴夫人方才进了宫,瑾贵妃入宫之前性情如何,皇上何不问问吴夫人?”
老皇帝静静听着,目色稍敛,旋即摆驾忆清宫。
王振见状,目色低垂,不紧不慢地跟上去,脑海之中却反复回想着一句话。
“想办法于正午时分带皇上去忆清宫,这十万两银子,就全当送给王公公余生养老了。”
王振并非贪财之人,他忌惮的,只是送这十万两银票的人。
身在皇宫,纵然如他这般深受宫中下人敬重,也有他自己的无可奈何,有些事,终归不能拒绝。
王振心中默叹,抬起头跟紧老皇帝。
彼时的忆清宫内,吴夫人端身坐在内殿之中,面带笑意,目光慈善,仿若真是萧瑾言的义母一般。
可对这个义母,萧瑾言却并无多大感情,只是宫人们都守在这儿,她终是要演戏的。
“都是瑾言不小心才会被人刺伤,让义母担心了。”
“如今你已是贵妃娘娘,如何还能称呼自己的名讳。”吴夫人淡笑。
萧瑾言却微微摇头,温声道:“承蒙义父和义母收留,瑾言才免于流世之苦,这份恩情,瑾言永远铭记于心。”
吴夫人闻言,目中倏尔露出几分怜惜:“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又长得这般标致,义母焉能不心疼呢!当初你们萧家被柳家老夫人和二少爷害得家破人亡,我和你义父有心帮忙,无奈吴家势单力薄惹不起丞相府,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家败落。此事你义父至今都心生愧意,常常责怪自己太懦弱,如若将此事直接禀明圣上,萧家如今只怕还好好的。”
萧瑾言听罢,目色一紧,忽然警惕起来。
入宫之前她是在吴家住过,只是她从未对吴氏夫妇说过萧家的事,如今这吴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深深凝视着吴夫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嘴上却挂着淡笑,有意转移话题。
“义母,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莫要再提了。在宫中多有不便,瑾言不能出宫,不知义父的身子还硬朗吗?”
吴夫人连连点头,“好着呢,他天天没事儿就在院子里练武,怎会不好,只是常常感叹你不该入宫的,我们当初劝你那么久,你都不听,如今你看看,到底还是出事了。昨晚你义父还同我提起你当初小产之事,情绪甚是低落,虽说那孩子是柳家二少爷的,可到底无辜……”
“义母!”萧瑾言惊叫一声打断她。
而殿内的婢女们已将吴夫人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皆变了脸色。
雪蕊也未料到萧瑾言在入宫之前,竟然还同前丞相的独子发生过不可告人的事,甚至还怀了孩子,只是脸上尚能维持镇定。
这是在宫里,若是吴夫人那些话让皇上听到,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她冷脸瞪向身侧的几个丫头,急步走出内殿准备将殿门关上,以防被有心人偷听到吴夫人和萧瑾言的谈话,只是刚出内殿,整个人已吓瘫在地。
“皇、皇上!”她跪首大叫。
萧瑾言靠坐在床榻上蓦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只见老皇帝越过雪蕊寒着脸走进来,眼底波涛暗涌。
“爱妃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老皇帝冷笑,心中却气到极致。
枉他先前还当她冰清玉洁、温婉贤淑,甚至当她是月青投胎转世,怎会料到她在入宫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怀过柳家独子的孩子,她怎配和青儿相提并论!
吴夫人见老皇帝来,面上也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只是心里也并不慌乱,甚至带着意料之中的反应。
萧瑾言从床上跌下去,凄然道:“皇上,您听臣妾解释,事实并不是皇上听到的那样,皇上……”
老皇帝却狠狠甩了下袖袍,“朕什么都听到了,你还有何可解释的,哼,想不到朕宠了多日的爱妃竟然是这样一个下贱货色!即日起,你给朕滚到掖庭去,朕一刻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恨声说完便铁青着一张脸大步走出去,任凭萧瑾言在身后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
吴夫人默叹一气从地上站起来,摇摇头,虽对她心存几分怜悯,还是淡漠离开了。
容妃收到萧瑾言被贬入掖庭的消息时,也不过刚用完午膳,桂嬷嬷站在一侧,瞧着被她狠狠摔到地上的茶杯,面上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