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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聿国公小姐的好处,便是她一个未出阁不沾亲的姑娘出入新娘内苑,虽不合规矩,但碍于这层身份,加之能言会笑,也一路沿着红绸彩灯行至洞房外。
  长廊三四折,奚家备的这处喜房地界似乎有些偏转了,不大像正厢格局,不过云裳此时被更大的疑云笼罩,没余思留意这些。
  ——那个名伶出现在这里,究竟只是巧合,还是阿宋真异想天开地要……
  贴着大红喜字儿的柳格雕门外立着一个婆子守着,看见位画里走出来的娇小姐过来,吓了一跳。
  “给嬷嬷道乏,我得了前头太太的允过来瞧瞧新娘,怕她一个人待着紧张。”
  说着话,云裳侧耳留意屋里动静。韶白拈出一锭银子放在婆子手里,那婆子犹豫了一时,也就应了。
  云裳给韶白使个眼色留在外头,将房门推开一道缝,在守门嬷嬷看过来之前快速阖上。她的心砰砰直跳,一转头,猛跳的心瞬间静止。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作死的姑娘,胆子包天了!
  宋金苔一身喜服已脱在床上,身上的青布小厮衫穿了一半,连逃跑的窗扇都支好了。方才她听见门外的动静几乎吓死,猛然见云裳进来,当场就哭了。
  “阿裳,求你别说出去。”
  “你疯魔了!”云裳不敢高声,快步走过去劈头就骂:“你可想好了退路、如果败露如何是好?怎么就敢和一个戏子私奔!”
  “为何不可?”宋金苔不知阿裳是如何猜出来,索性认了,无声淌泪:“阿裳也瞧不起戏子么?到底谁规定小姐就不能和梨园子弟在一处,杏官他对我百般温柔,关心我的点点滴滴,他对我好,这辈子我只认定他了!”
  云裳柳黛蹙成一团,现在这么个情况,随时会有人进来发现。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阿宋眼睛,低而快速道:
  “艺农工商,百戏伶娼,说到底都是为了讨生活,在我眼中人人平等,并无什么瞧不起。”
  甚至她以为,连父母媒妁也失偏颇,礼教杀人更要不得。
  “可阿宋,我们不论其他只论你,你可确认你口中那人品性如何?好,就算他对你好,你们今天逃出奚府,逃离京城,你们今后怎么过活,要过一辈子被人追捕的生活吗?
  “他能继续唱戏养活你吗,就算你能过清简的日子,可一个出挑的伶人身边什么权贵豪绅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身边带着个如花美眷,他是否有能力护好你?这些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宋金苔呆呆地张着嘴巴。
  云裳这些肺腑言语,没有一句关乎她的名声,她的门庭,没有一句数落她不知廉耻,给家门蒙羞,她每一句,都在剖析自己今日之后,能不能过得好。
  凭着一腔血勇做出逃婚决定的宋金苔,没有思考过这些。
  “阿裳……”宋金苔有些悲凉地看着她:“来不及了……”
  我已与杏官约定好了,哪怕同生共死,这件事没有退路,我也不想要退路。
  笃笃笃,外头的婆子听见屋里隐约有动静,不放心地问:“怎么了吗?”
  “无事,新娘子念家,偷偷抹泪呢。”隔了一会儿,屋里的姑娘平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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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裔察觉这酒里有古怪。
  此前全无摄政王来奚府观礼的消息,可容裔这么无邀无柬地不速而来,场中宾主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敬着。
  最为忐忑的莫过奚家人自己,毕竟这桩婚事背后的牵扯摆在那,再者奚荥将要接手的皇城军部,虽无紫衣军之名,行的是紫衣军之职。
  之所以无法冠其名,是因为当日容裔亲口言:紫衣军从今绝矣。
  偷梁换柱他管不到,可若有谁敢直面违逆,那么立一支,他就有本事撅一支。
  婚宴上气氛莫名,最坦荡的当属新郎官。奚荥自幼随父兄盘桓沙场,与摄政王没有几回正面接触,哪怕听父辈私下议论得多,明晓自身立场,对容裔这个人本身无褒无恶。
  都说得意场小登科,不管奚荥心里想不想娶这个媳妇,小将军换下戎装着红袍,往那儿一站颇似一回事,等二品之上的臣秩敬过酒,自己也上前敬摄政王一杯。
  就是在这杯酒后,容裔觉得体内有一股火烧上来,眼色骤沉。
  奚荥年纪虽轻眼力却毒,一眼发现摄政王眼尾烧起的那抹红。
  目光转到摄政王手里捏着的那杯酒,他往身后奉酒的人脸色上一扫,顿时明白了。
  那是合欢酒。
  喜宴上有这种酒无可厚非,不过那是洞房花烛时新郎新娘交杯助兴的,怎么就调到外头宾客席上来,还入了摄政王的口?
  奚荥目色隐怒,他的大日子,居然有人绕过他布局。“是谁……”
  “安排的”还没问出,新郎的肩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摁住。
  奚荥顺着那修长冷白的手指抬头,摄政王嘴角微抬,眼中灼着明明灭灭的暗火,看不出一丝失态。
  “大喜日子,不必扫兴。这酒,本王留给你奚士阳,祝春闺梦里,年年今朝。”
  奚荥眼神动了动,才欲开口,容裔便被“恰好”赶过来的管家请去静舍醒酒。
  容裔冷笑随之,他现在身上的确有些麻烦,却还不至“酒后乱智”,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想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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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之内,被大红盖头遮着的姑娘心里发慌。
  半刻钟前,云裳帮宋金苔将头发挽进方折巾中,放她跳窗而出,自己看着床上的嫁衣,只犹豫了一瞬,火速套在身上。
  “阿裳你……”宋金苔看到后想阻止。
  云裳连数落她几句都没时间:“别多说,要走快走,多加小心。”
  外头众目睽睽,她不知道阿宋能不能顺利逃出奚府,但如果在拜堂之前奚家人发现新娘子丢了,派出去抓人,那阿宋这条命恐怕离不开京城。
  云裳一时管不得这样做是对是错,她按不住阿宋留下,至少要保住小徒弟这条小命。
  果然宋金苔离开没多久,喜房的门吱呀推开一道缝,是外头的嬷嬷为瞧新妇坐姿是否端庄,见那霞帔纤影静静坐在喜帐,又将门轻轻阖上。
  云裳松开攥出汗的手心。这亏得韶白机灵,之前云裳和她定好,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她没出去,韶白便引着嬷嬷离开吃杯茶,等回来看到进屋的云裳不在,自然以为她已经走了。
  至少撑到黄昏吧,在新郎过来前跳窗子出去,总能走得脱的……
  随常再怎么从容灵醒,华云裳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只能在一片红影的覆盖下安抚自己:前面虽然关闭了一扇门,但身后还能打开一扇窗呢,汝汝别慌,汝汝不怕。
  她紧张到忘了去想,如果她这个样子被人发现,名誉损毁绝不次于宋金苔,也因为紧张僵硬,忽略了长廊上有男人的说话声。
  直到喜房的门再次推开,云裳蓦然睁大瞳眸,向上曲翘的睫毛染上一层旖旎的红雾,几乎溢出水光:新娘子又不是狐狸变的会跑,做什么隔三岔五地开门瞧!
  然而这一次,迟迟等不到关门声。
  云裳细细地屏住气息,听见明显属于男子的沉稳步声踩在毯子上,雪白的手指绞在一起,整颗心发烧。
  ——外头宴席未散,奚小将军如何会这时过来?!
  一念未完,一道清晰的落锁声传入云裳耳中,靠近的脚步随之一顿。
  云裳整个人都麻了:还锁门,这是什么奇怪的洞房习俗?呜,现在跳窗来得及么……
  胆大天真的姑娘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想法和阿宋一样漏洞百出,无论逃婚还是顶替,变数都太多了。
  此时,变数走到眼前。
  透过喜帕瑟瑟的边缘,云裳能看到那双皂色盘金线的锦靴。
  她感觉方才为了壮胆色灌下的一口酒起了后劲,从心口窝往外的发痒。嘴唇却青涩,发不出一丝声儿。
  来人同样从始至终没发出半个字音。
  酝酿在红烛下的沉默将云裳每一下心跳拉抻到无限长,然后,一根手指搭上喜帕的一角。
  指尖离女子的下颔一缕之遥。
  那根食指既没有挑上去,也没有放下来,就那么纹丝不动地擎着,像迎接孟冬一片初雪,或黎明的一滴清露,岑寂而虔诚。
  云裳紧闭了一下眼倏然睁开,一对水润的眸子蕴着湿漉的倔强,都准备豁出去掀下盖头直面结果了,突听一声不悦的:“脱下来。”
  喜帕下女子的双眸圆如惊鹿。
  这声音……这人是……
  前院隐隐起了喧哗,好像许多人正往这边来。耳边混着靡哑的忍耐嗓音再度响起:“想好了吗,你自己脱,还是要我来?”
  第28章 怎么真哭了?【红包掉落……
  修长匀停的一只手划过金穗红绸喜帕, 未用如意秤,信手掀下,随意得如同挥散一片烟尘。
  新娘眉目如画, 唯一美中不足是神情痴直, 眼前骤然光亮也无反应,只是因困倦眨了眨泛水气的眼睫。
  在这幢没有一丝丝喜兴的深深庭院, 一个大婚之夜依旧黑脸的新郎,一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新娘, 居然有那么点诡异的般配。
  “王爷, 今晚……”
  汝川王府与聿国公府联姻, 喜房内的红烛却摇曳得压抑。从聿国公府陪嫁来的婢女事先受了国公嘱托, 此时不知摄政王打算,担忧如若同房, 小姐能否明白,会不会害怕,她又不懂得喊疼, 这副娇柔的身子未必经得折腾……
  “安置她吧。”冷淡几个字,与接纳一窝只用他养不归他喂的兔子没什么区别。只在转身时, 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摄政王驻足须臾, 回手, 在华云裳雪白的脸蛋上戳了一下。
  和想象中一样, 比兔子还软。
  新娘子呆呆地没反应, 就是看上去更困了, 打了个小小哈欠。
  ——这是容裔关于前世成亲的全部记忆。
  前世的小花瓶是他用一个承诺换来的筹码, 他只要保障她安全便足够,什么儿女情长,都不如一支死忠的军队有用。
  前世他没有碰过小花瓶一根手指、或者准确地说, 他只戳过她一指头。
  然而再世为人的容裔自己也没料到,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与前世恍然重叠的丽影——身上穿着其他男人准备的嫁衣。
  “脱下来。”
  容裔怀疑合欢酒的后劲发了,不然何以腹火逼人,躁得他想自己上手……心声随灼哑的嗓子流出来,有如紧浪浮沉:“还是我帮你?”
  他一直忍着没揭那盖头——别人的礼服,别家的宗祧,凭什么沾染他的人半分。要掀喜帕,也该是在他容裔的地方,由他容裔裁尺!
  簌然一声,云裳自己掀开喜帕,一张脸粉面含春,与眉梢鬓角染渡水红的男人对个正着。
  女子前一刻的惊慌与愠怒,在琵琶落面之后,变作怔营。
  无品无相的一张脸漫洒着酒气,绝似一树白梅凌乱了雪泥,一穹碧空酴醾尽虹光,由来冷漠皆被野肆烧穿,使这个人浑身有种引束将发的魅感。
  看上去邪得惑人。
  那张脸俯近云裳,她短暂的怔神被男人收入眼底,哑火忽起忽落,声音愉悦了些:“想看不在一时,先换衣服。”
  “你……”
  云裳多看他一眼,身上便热一分,恨这么样一张举世无双的脸,多余长了嘴。霍然起身:“你如何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