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管晨晖的脸色,逃一样奔向屋内。
待他进了房内,就见释然正在床边,只见他手掌搭在谢珣的脉搏上,紧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松了口气道:“他已进入龟息状态,看来脉搏和真气已渐归位。”
沈绛眼角还挂着脸,却又笑了起来。
她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泪中带笑说:“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这么对我。”
不忍心让她亲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
夜半,风声渐起,大雨滂沱而至。
这般过了一夜,雨势停落,整个京城被水洗过一遍,就连第二日拂晓时的天际,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温辞安如例出门。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她身侧摆着一把伞,衣裳上沾满了泥泞,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温大人,你说过会帮我伸冤的对吧。”
沈绛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隔着一道院门,温辞安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如三月柳枝还要柔软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发出一股叫决绝的神情。
皇宫门口。
应天门外的登闻鼓前,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响鼓。
一声声鼓锤,声音悠远,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宫墙,去往此刻正站着满朝文武的金銮殿前。
终于看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出现,望向敲鼓少女,呵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绛,今日前来敲鼓,为我父沈作明击鼓鸣冤。”
沈绛望向对方,声音坚定。
此刻,金銮殿上,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子,从人群中缓缓出列,对着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圣颜,郑重一拜,朗声道:“臣监察御史温辞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帘后的帝王,沉声问道。
“仰天关一战,我大晋兵败如山,五万将士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先前臣收受诉状,言明仰天关一战,实则有冤。为告慰诸将士英灵,臣不敢怠慢,辗转查证,多方收集证据,证实仰天关一战确有内幕。”
此刻殿上已骚动不已。
直到温辞安朗声说:“此案牵扯甚广,不仅涉及陕西府多位官员,更与魏王殿下有关。”
这一刻,满殿哗然。
宫墙外。
沈绛听着监察御史说:“你可知,凡擅敲登闻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绛淡然道。
*
谢珣醒来时,身边并无人,他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枕边似乎有一样东西。待他伸手去拿,才发现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开,一眼认出沈绛字迹。
“三公子同鉴,见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顾,几次三番,引发旧疾,险害性命,我心底之痛,无以赘诉。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无以为报。此番为父伸冤,三公子已帮我甚多,余下我定当倾力而为。只盼着今日我区区此身,能化作微薄绵力,还将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争斗,累得边关将士,令人深恶痛绝。公子虽只是推官,却有凌云之志,他日定能乘风直上,还这世间一片河清海晏。”
谢珣看着纸张的字迹,直到最后。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体。公子之疾,世间罕见。我从未见过,亦无从尽力。但我有一恩师,名号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间高人,博闻强识,学识之渊博乃我平生所见。若是公子能寻得先生,或能求得一丝生机。如今我留下先生赠我印鉴,见此印便如见我。亦将寻找先生的线索留给公子,盼你能早日见到先生。”
清明进来时,就看见谢珣正捏着一张纸。
“公子,你醒了。”
见谢珣不说话,清明还好奇道:“公子,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是阿绛留给我的绝笔信。”谢珣轻声说。
她竟是将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样。
感激他对她的帮助,祝福他的话语,甚至还有最后担心他的这番话。
可是谁允许的!!
谢珣抬眸望着清明,居然又笑了起来,清明大骇,就听他说:“她居然主动把寻找姚寒山的线索告诉了我。因为她担心我的身体,想让我找到姚寒山,让他来救我。”
明明他那么处心积虑,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可如今这线索,是她亲手,毫无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绛。”谢珣喊着她的名字,掀开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着他赤脚出去,赶紧拦着:“公子,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会死。”谢珣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吼道:“去备车。”
清明还未转身,就见晨晖急急进来。
他弯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应天门,敲了登闻鼓。”
清明啊地一声惊呼。
本朝律法,敲登闻鼓伸冤者,一经敲鼓,帝王亲自受理。
只是为了防止升斗小民,随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清明瞪大眼睛:“三十板子打下去,三姑娘还有命在?”
*
沈绛一开始还在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可是每一板子落下,她的身体就疼到颤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炸裂。
疼。
那种疼到没有知觉的钝痛。
或许,她这一关压根挨不过去吧。
这样的疼,让她几欲赴死。
可是一想到父亲的冤情,想到那些枉死在边境的将士,那些终年无法归家的英灵,他们想必都在看着她。
她要去见皇上。
她将所有、所有、所有的冤情,都陈与金銮殿上。
沈绛带着这样的信念,坚持让自己不昏倒。
直到她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奔袭而来,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然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程婴。”她低呼一声。
头顶之人,仿佛在应她。
第69章
看守登闻鼓的御史, 看着突然闯过来将人抱住的男人,开口呵斥:“大胆,此人敲击登闻鼓, 需要受三十杖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
身后的晨晖赶紧上前,怒斥道:“我看你才是大胆, 此乃郢王世子殿下, 还不行礼。”
闻言, 周围众人目瞪口呆, 包括两侧拿着杀威棒的人, 纷纷跪下。
“参见世子殿下。”
这位殿下一向深居简出,行踪神秘,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此处见到他。
此时监察御史悄然抬起头, 看向正前方的男子, 只见他穿着一身苍蓝色锦服, 在阳光下华贵耀眼,似乎将天地间的光芒尽数敛与一身。
只是他此刻脸上居然带着一副银色面具。
传闻中郢王世子,因不喜旁人盯着自己的脸, 时常会戴面具出行。只是因他行事太过低调, 这件事也一直是个传言。
如今瞧见, 众人倒也不曾太过惊讶。
“太.祖设登闻鼓与应天门,是为了让百姓直言, 上达民情,监督官僚, 更申令过, 不许官员从中阻扰。你们如今先将敲鼓人杖打三十, 岂不是违背太.祖之意。”
谢珣怀抱沈绛, 低头怒斥道。
虽然他脸戴面具,可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面具之中,他盛怒的模样。
监察御史立即道:“回殿下,杖打三十,并非下官定下的规矩。而是当年……”
这下监察御史可是为难了,因着前朝时候,百姓总是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敲登闻鼓,甚至有人还因为怀疑自家鸡下的蛋被邻居偷了,跑来敲登闻鼓鸣冤。
是以便定下一条规矩,但凡敲登闻鼓者,要先被杖打三十。
这样鸡毛蒜皮小事者,定不敢再随意乱敲。
至于甘愿受杖打三十的人,那必然是有天大冤屈,毕竟若是体质弱些的,连这三十杀威棒都过不去。
谁会为了几颗鸡蛋,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可是这话监察御史不敢再说,因为制定此规矩的,正是眼前这位世子殿下的曾祖父,若是说出来,只怕还要被定个什么大不敬的罪名。
监察御史为难道:“殿下,此乃既定的规矩,这位姑娘要想觐见皇上,这三十杀威棒便是无法避免。您即便要责怪下官,下官也只能领罚便是。但是既是规矩,便该依规而行。”
这位御史此刻倒是不卑不亢。
此时靠在谢珣怀中的沈绛,意识已经有些清醒,她眼皮微掀,看着头顶银色面具。
原来救她的人是郢王世子。
并非程婴。
沈绛心底说不出的失落,虽然她不想让三公子再卷入进来,可是在离开之前,没有得到他彻底平安的消息,沈绛还是有所失落。
若是这次她坚持状告皇子,触犯天颜,有死无生,她亦不后悔。
她唯有担心三公子,担心他的身体。
“殿下,请放我下来,我要得受完杖打,”沈绛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