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殿内日光浮动,沈绛此刻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套干净的,柔软而舒服的白色中衣,乌发未挽,一头青丝那么随意散落在身侧,粉黛未施的脸颊,因为刚受过伤,肌肤有种苍白而脆弱的白。
似雪山顶端那一簇最为圣洁的积雪,白的有些过分。
只是哪怕如此,她整个人却依旧没有狼狈,反而因为过于娇美逼人的容貌,有了几分病西施的味道。
她没有抬头看着他,可是谢珣心底却生出无限妄想。
他想要抱着她,问她现在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昨日太医说她脉搏微弱时,谢珣几欲发狂,他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恨不得让谢仲麟、让方定修,让那些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人,都立即付出代价。
好在,他的小姑娘比任何人都坚强。
她挺过来了。
“世子殿下?”沈绛有些疑惑的叫了一声。
谢珣回过神,这才将手中的碗,轻轻递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先把药喝了。”
一股刺鼻的草药之味,扑面而来。
沈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谢珣见她不接,竟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勺子在药碗里轻搅了搅,待他修长手指捏着细白瓷汤勺,将一勺药送到沈绛唇边:“此药虽苦,却良药苦口。三姑娘先忍耐些,将药喝完。”
沈绛眼睫轻扇,清丽双眸中,似乎透着些许不解。
这位郢王世子待她未免太好了些?
沈绛又想起第一次在护国寺,他将杨雷吊在水中折磨,那样冷漠又杀伐决断的一个人。哪怕刚才那个小宫女说什么,皇宫中人都说世子殿下性子温和,她都不相信。
这样的男人,骨子里都是冷静又疏离的。
可是他待自己的种种不同。
难道那次护国寺,他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这个念头出现在沈绛脑海中,居然久久回荡,无法轻松挥散而去。原本在心底无法接受的答案,一旦被猜想出来,就成了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这位世子殿下,待自己确实与众不同。
若说护国寺是因为杨雷扰了寺里的清静,打扰了释然大师的法会。
那这次登闻鼓呢,这般巧合就赶到,反倒让人怀疑。
她自己呢?
沈绛皱眉,她对这位世子的了解,大多出自传闻。说实话,她确实有那么一丝羡慕他的肆意,人生在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最难得的事情。
可也仅仅而已。
对她而言,世子殿下更多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却又在她最重要的时候,施手相救,这份情谊,她应当衔草结环,以报他的恩德。
她对世子绝无一丝旖念异思,如今这送到唇边的汤勺,却叫她左右为难。
若是她直言拒绝,世子也并未表露心迹,反而显得她太过想当然。可若是世子当真有那样的心思,她更不该在举止上暧昧,叫他有一丝念想。
毕竟她心中只有三公子一个人。
她并非朝秦暮楚之人,一定认定,哪怕三公子身份卑微,世子地位尊崇,她亦不会后悔。
沈绛心底思来想去,最后她伸手去接谢珣手中的药碗,仰脖,竟一口气将碗内苦的让唇舌发麻的药汁,全都喝了下去。
待她喝完,这才说道:“一口一口喝,苦味绵长,倒不如这么一口喝完,来的利索。”
谢珣正要起身,给她倒水,就听沈绛道:“世子殿下,不必亲自做,我唤宫女进来便好。”
可是谢珣已经将水倒好,再次递了过来。
沈绛无法,只能接过。
待她喝完之后,坐在床边,心头依旧凌乱。
反而是谢珣坐下来,他将腰间的一个荷包拿了下来,没想到竟从里面倒出了几颗糖,他道:“这是西洋人进贡的奶糖,你吃一颗,正好能解口中苦味。”
沈绛头皮都开始发麻。
反而是谢珣见她不动弹,轻声问:“不喜欢吃这样的糖?那我让人给你拿蜜饯过来。”
“不用。”沈绛摇头。
待沈绛拿了一颗,这才发现,这糖块圆溜溜,是一种极浓郁的白色,刚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奶香味。
沈绛深吸一口气,将奶糖放入口中。
没想到糖粒刚入唇,口腔里就爆发了一股浓郁的奶香味,这种味道并不腥,是那种带着甘甜的奶味,这种的味道很快在唇齿间溢满,将先前药草的苦涩味道,尽数都掩盖。
这样的甜味似乎顺着津液,弥漫到血液,整个身体都仿佛渐渐活了过来。
她本就嗜甜,这样的奶糖更是戳中了她的喜好。
眼看着她快乐的眯着眼睛,谢珣忍不住低笑一声,问道:“甜吗?”
“甜。”
沈绛说完,才发觉不对劲,她赶紧敛起太过享受的表情,轻声道:“谢谢世子殿下。”
待她将口中奶糖,尽数吃完。
就见谢珣将荷包直接递了过来:“里面还有几颗,每次喝药时,都可吃上一粒。”
沈绛盯着眼前荷包。
突然她抬起头,轻声说:“世子殿下,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有一心悦之人,如今我在宫中不能出去,他在宫外一定极担心我。您能帮我送一封信给他吗?也免去他的担心。”
沈绛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身形一下僵住,就连举着荷包的手掌,似乎都往后缩了下。
许久,许久,她终于听到眼前男人轻声应了句:“好。”
“谢谢殿下。”沈绛松了一口气。
她说的这般清楚,世子殿下定当能明白吧。
不过沈绛想了想,还是说:“世子对我的救命之恩,沈绛当衔草结环,倘若日后,殿下若是有用我之处,不管沈绛身在何方,万水千山,定来赴约。”
第73章
谢珣走出永宁殿时, 晨晖迎了上来,见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仔细一看, 竟好似是一封信。
“这是三姑娘给殿下的信?”晨晖略觑了眼,带着笑意小声问道。
谁知谢珣却没搭理他, 反而是绕行离开,晨晖站在原地, 愣了一瞬,这才小心翼翼追上去。
待行至一半,走在前方的人,突然道:“这是她给程婴的信。”
程婴。
不是谢珣。
从他将程婴和谢珣剥离,变成彻底不同的两个人开始, 似乎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亲耳听到沈绛对他的拒绝。
方才她这般直白的与他说, 自己有个心悦之人。
明知道她说的人, 就是自己。
可是这种感觉, 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奇妙。
明明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却无法对她说出真相。
这一次,他甚至还得亲自帮她送一封, 写给他自己的书信。谢珣心底都不知, 他究竟是应该作为谢珣对程婴吃醋, 还是作为程婴开心。
马车刚一出宫门,忽然停了下来。
“世子殿下,沈氏女沈殊音求见。”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谢珣抬起手掌, 掀起车帘, 就见一身天青色宽袖长褙子的沈殊音, 站在车外,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
很快,谢珣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世子殿下。”沈殊音本也是抱着撞运气的成分,拦下了谢珣的马车,没想到他真的下车了。
沈殊音冲着他恭敬一福身,这才急急道:“殿下,我妹妹沈绛三日前入宫,到现在还一直没出宫门。我无法入内,只能斗胆拦下你的马车,想问问我妹妹的情况。”
那日沈绛敲登闻鼓的声音传遍京城,沈殊音自然也知道了。
等她赶到放置登闻鼓的应天门,却已经不见沈绛踪影,还是那位当日看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告诉她,沈绛被郢王世子带入了金銮殿。
沈殊音在宫门口,一直等到朝臣散场。
还是一位先前与她家有些交情的大人,遣了小厮过来告诉她,早朝上,她妹妹沈绛敲登闻鼓之后,入了朝会,更是在朝议中直指四皇子魏王乃是仰天关之败的真正元凶。
如今皇上已经下令,重新彻查仰天关一案,她爹有望洗清冤屈。
只是她妹妹因为在敲登闻鼓之后,受了杖刑,在金銮殿前昏倒,如今被皇上留在宫中休养。
虽然对方劝沈殊音,这是皇上对沈绛的圣眷,让她安心回家等消息。
可沈殊音一刻没见到沈绛,她心底就一刻不得安宁。
本来她也想要长跪宫门口,求皇上让她入宫见灼灼,若是她病的厉害,她作为姐姐还能照顾。
但沈殊音也怕,真的如那位大人所言,皇上留沈绛在宫中养伤,是皇恩浩荡。
若是她贸贸然在宫门跪着,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如今仰天关一役的调查,要重新开始。
沈殊音知道沈绛手中的那些证据,定能洗脱爹爹身上背负着的罪名。所以这时候她不能再徒生是非。
因此沈殊音这两日只好等在宫门口,好在今日她终于看见了这辆马车上的标志。
那是郢王府的标志,再瞧着马车外随侍的年轻侍卫。
沈殊音这才拦下马车。
谢珣沉声道:“沈姑娘不必忧心,三姑娘在太医院众位太医的照料之下,身体已渐康复。想必再过几日,就能下床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