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在佛庙中长大,本以为早看透了生死,对于自己的命运,已经做到了足够坦然。
他死便是死,只是在死之前,他要让那些曾经害过他的人,跟着一块下地狱。
就连师尊都曾叹息说过,他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为何却无法将仇恨置之度外呢。
谢珣觉得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一直活着的念想吧。
幼年练功时,身上经脉犹如要断绝般痛苦,日日练功,便要身受一次如此之痛。
或许是太痛了,又不想就这么让害自己的人轻易得逞,谢珣便日日想着那些人的脸练功,那些坐在深宫内院的贵人。
他们自以为是天潢贵胄,皇家正统,可是他总有一天,会将这些人都拉下来。
谢珣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他连生死都看透,如何会堪不破红尘呢。
可他的红尘情丝就那样缠了上来,从此身之所向,心之所向,皆是她。
谢珣紧紧抱住沈绛,低声保证:“阿绛,只要有你在,我不会轻易死。”
沈绛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这么多天,她不去看他,不去想他,想让他离开自己的生活。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念他。
“谢珣。”
突然她低声一唤。
谢珣身体微微一颤,似乎被她这一句话喊的神魂震动。
不是程婴,不是殿下,而是谢珣。
他低声问:“阿绛,你原谅我了?”
沈绛靠在他怀中,有种无可奈何道:“那能怎么办呢,我还是喜欢你呀。”
不管如何生你的气,心底如何愤怒、恼火,可是我依旧还喜欢你。
*
沈绛又吃了一帖药,这才躺下休息。
谢珣将她放平,低声说:“睡一会儿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沈绛望着他,突然翘起嘴角:“这可是少女的闺房,你如何能留在这里,小心我姐姐打断你的腿。”
“我会去求大姑娘,让她许我留在这里。”谢珣心底略宽松,都知道戏弄他了,看来她已好了不少。
见她还盯着自己,谢珣叹道:“若是她坚持要打断我的腿,便只好让她打断了。”
沈绛扑哧一声轻笑了起来,她望着他,调侃道:“你可是堂堂郢王世子殿下,我姐姐哪里敢呀。”
谢珣一听到她提到世子殿下这几个字,便摇头一笑。
他直直望着她的双眸,低声一笑,沉沉道:“被打断腿也是我该受的,谁让我觊觎阿绛呢。”
第113章
沈绛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只是她迷迷糊糊的望着他,突然眼睛落在他的官袍上,低声说:“我好像从来没瞧见你穿这一身, 真好看。”
谢珣低声道:“今日我上朝了, 皇上升任我为都察院佥都御史。”
对于这个消息,沈绛虽没有太多震惊,反而皱着眉头望向他:“这是你喜欢的吗?”
虽然谢珣在最初对她诸多隐瞒, 可是一个人的性格, 在细枝末梢处是不会隐藏的。
他并非恋栈权势之人。
谢珣伸手, 手掌抚着她耳边的云鬓,柔声说:“好了,快点睡觉吧, 你不是累了。”
他清冷的声线被温柔的语调包裹, 莫名有种想让人闭上眼睛。
沈绛也果然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不知, 她汤药里被太医加了一副安神的草药,并不会冲了其他药效, 还能让她尽快入眠。
她睡的很快, 轻而绵长的呼吸格外均匀。
谢珣坐在她的身侧, 微闭了闭眼睛, 不仅想起今早的事情。
今日是正月十六, 是开朝的第一日, 金銮殿上廷议, 官员齐整, 一应堆积的大小事务都准备在朝议上禀。
只是若问今日整个金銮殿上的官员,记住哪条政务, 他们或许说不出来。
但是谁都无法忘记, 今日圣上亲自下旨, 升任谢珣为都察院佥都御史。
这位世子殿下,往日从不涉及朝政,可是这一出场,竟获得如此重要的官职。
消息不通的人,这会儿还不知道谢珣曾去了扬州一趟,并且在他出过之后,扬州官场巨变。
至于那些消息灵通的,虽然知道谢珣可能在扬州确实做了什么。
但是谁都想到,皇上能如此厚爱谢珣,虽然四品官职对于一个王世子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一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却是大有来头。
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虽然并称三法司。
但是人人都知虽说三法司的职能不同,可是都察院隐隐有三法司之首的架势。
毕竟都察院不仅能审核那些死刑案件,就连秋审和热审都在他们职权内,更何况都察院监督百官,那就是百官脑袋上悬着的一柄剑。
人人都怕这柄剑,更怕这柄剑落在自己头上。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朝堂上下的官员,谁能保证自己就是那个浑身清白,找不出一丝毛病的人。
原先都察院内所有皇子都插不上脚,就连太子都没能把自己的人插进来。
众人以为都察院是皇上所辖,不容旁人染指。
可是没想到如今谢珣却接任了左监佥都御史一职。
难道这位世子殿下是皇上的人?
金銮殿上不管是太子,还是端王看向谢珣的眼神,都变换了许多。
待散朝之后,原本谢珣是准备直接去都察院上任,却听到晨晖的人来禀告,说长平侯府一早就派人去请了大夫,说是家中三姑娘病了。
谢珣立即调转了车头,前往长平侯府。
他之所以派人盯着长平侯府,并非是因为监督,而是如今长平侯不在京城,府中只有两位姑娘在,就怕她们被有心人盯上。
谢珣一边前往长平侯府,一边让清明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过来。
此刻沈绛睡下了,谢珣又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等她刚走出去,就见门口有个小丫鬟守着,一瞧见他便行礼,恭敬道:“世子殿下,我家大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谢珣无奈一笑,却还是跟着小丫鬟离开。
待到花厅,他一入内,瞧见沈殊音坐在上首,桌边放置着一盏茶。
“世子殿下来了。”沈殊音也未托大,在他进来后,起身行礼。
谢珣回礼:“大姑娘客气了,是程婴叨扰了。”
听着程婴二字,沈殊音轻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殿下这么一说,真叫我有些恍惚,仿佛还在先前的小院,殿下不是殿下,我也不是什么侯府的大小姐。”
那段时间,她与沈绛两人住在那个小院里。
谢珣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程婴先前欺骗大姑娘,还望海涵。”
“我知道殿下必是有苦衷,灼灼那边我也会劝说,毕竟我瞧得出来,她心底依旧放不下殿下。”
沈殊音这段话,反倒叫谢珣有些瞠目。
他以为沈殊音请他过来,是为了他隐藏身份一事。
实在没想到她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倒是叫谢珣并不多的良心,掀起了一丝微妙的波澜。
直到沈殊音再开口:“不过有件事,倒是要请殿下给我一个解释。”
谢珣提眉,沉声道:“不知大姑娘所问何事?”
“今日灼灼生病,我十分感谢殿下能请来太医,”沈殊音的语调慢条斯理,只是谢珣总觉得下一刻,她就要转了话锋,果然,沈殊音悠然望向她:“只是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灼灼病了?”
“我可不记得,有派人给殿下送消息。”
这一番话,说的谢珣哑口无言。
若非着急的话,今日之事,他肯定能遮掩过去。
可是他太担心沈绛的身体,直接让清明请了太医过来。
想到这里,谢珣干脆道:“大姑娘,若是我如实相告,还望你海涵。”
沈殊音微微一笑:“殿下请说。”
“我只是安排了一些人手,稍微照看了下长平侯府。”
谢珣用词谨慎,沈殊音忍不住说道:“原来殿下竟派人监视我们长平侯府,不知道殿下用意何在?”
“我并非要冒犯侯府,只是如今长平侯不在京中,府上只有两位姑娘。若是有心人兴风作浪,我担心大姑娘与阿绛的安危。”
沈殊音无语道:“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谁敢找侯府的麻烦。”
“大姑娘,有件事虽然很快就会在整个京城闹的沸沸扬扬,但我想还是应该提前与你告诉一声,”谢珣突然说道。
沈殊音望着谢珣,低声道:“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昭阳公主有意下嫁方定修。”
谢珣平静说完这句话。
上首的沈殊音眼底出现错愕,并非是对方定修的眷念,只是单纯对这个消息的错愕。
谢珣低声说:“我知大姑娘与方家已全无干系,但是这件事到时候整个京城必会议论的沸沸扬扬,大姑娘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如今大家都以为方家完蛋了,方定修官已经丢了,眼看着皇上要拿方家开刀。
旁人也都等着方家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