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对大齐觊觎许久,只是大齐鼎盛,月氏也从来都不敢轻举妄动。
年年都是小打小闹,想要从大齐拿到好处,只是没完没了的偷袭,却是是这场战争成了拉锯战。
林祈在西北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说不上有多艰苦,也说不上清闲……暂且不表。
宋氏与刘姝雪一起搬出林府,到上蔡城边的庄子去住。府里的人都看脸色行事,老夫人不喜刘姝雪,下人也不愿好待刘姝雪。
况且,刘姝雪搬出去,可不就是刻意膈应他们老夫人?林老夫人心里早就不痛快了,怕她害刘姝雪才搬出去,可不就是叫林老夫人越发厌恶刘姝雪么?
在林老夫人心里,刘姝雪最是用心险毒,肯定是在自己儿子跟前嚼舌根,装可怜离间她与望之。
没有一个人送刘姝雪,也没有一个林府的仆从跟过去,都等着看刘姝雪的难堪。
宋氏带了自己的亲信过去,照顾她与刘姝雪。
一个月后,宋氏有孕,传信给林府和在外的林祈,林老夫人喜得要宋氏回来,她好亲自看着。
宋氏婉拒了,说她要照看刘姝雪,她答应了大爷要照顾好姝雪,此时做伴也再好不过。
林老夫人在林府冷冷一哂,倒金贵的去照顾那个贱婢,也不知刘姝雪那个贱人担不担得起。
一语成谶。
八个半月后,刘姝雪临盆,林府没有几个人来看望,也都冷冷淡淡的,透着轻鄙。
屋里疼得尖叫,慌乱得一团糟,屋外几个人却是笑着商量,晚上要吃什么饭食。
末了,凉凉道,叫大爷这样上心,叫这样好的夫人都要怀着孩子去照顾她,若是生不出个儿子来,也不知有什么脸面。
另一个人也冷笑道:“一个贱人罢了,林家的长子,也配她生?”
没人记得,刘姝雪曾是刘御史嫡女,最矜贵的官家女郎。只有人知道,她是林家讨林老夫人嫌的姨娘。
或是她真的担不起,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是一个死胎,产后血崩。
外头种种凉薄语言,她都是没有听见的,自然也不曾走出那间房,也不曾生出林家的孩子。
林家人嫌刘姝雪晦气,连来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是宋氏带来的仆从,买了棺材把刘姝雪葬在了上蔡城外的山脚边。
自此,林家再没有刘姝雪的名字。
那时的林祈,还在每天算姝雪的产期,等算着产期过了,又开始算送信的时间。
也不知是信送得准还是他算得准,他正从营帐里走出去,想着去看看信到了没有,时间差不多了。
便见有兵士从离离蒿草间跑过来,一边招着手,一边高声叫道:“林参军,你的信可算到了――”
负责送信的人早知道他有一个就要生产的妻子了,家里传过来的信,也是这几天到。
……他每天要去看看。
每次去看,脸上总是带着焦急的笑,于是那些人取笑他,更是替他高兴。
血红的夕阳涂抹在广袤的草地后头,晚风浩荡地吹过来,无边的茅草迎风而飒飒,迎合着悠长的角声,浩大磅礴。
他觉得,心里的那股喜悦像是要破开来,拼命的往外挤,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压抑不住。
“哎――”
于是他终于冷静不下来了,也拔起腿就往那边跑,一瞬间喜悦竟然使他有些飘飘然。
那兵士见他也跑过来,显然是急不可耐了,于是便抽出他的那张书信来,远远对着他一抛,好叫他快些看到。
林祈拿着信,手有些抖。
取崔氏后,他开始觉得情爱不过如此,可如今,他终于咂出那丝不同来。
崔氏生产,他连是男是女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姝雪不同,他怕她不好。
林祈急急忙忙扯开信封,去囫囵地读。
“……生产不顺,母子具丧……”
信纸轻飘飘地落了地,送信的兵士此时恰好走过来,看见林祈几乎一瞬间脸色煞白。
他捡起地上的信纸,目光无意瞟了一眼,也是骇然。既然负责送信,自然识字。
林参军心心念念的妻儿……都没了啊。
那年过得有点快,随后便传来宋氏诞下嫡长子的消息,他在千里外看到信,心里绞起来。
若是姝雪活着……
没有如果。
他在西北足足待了一年,才回到家,林家什么都没变,但又处处都显示出点不同来。
宋氏穿了见大红云肩织金刻丝琵琶袖长袄,领口也是金灿灿的子母扣,雪白的腕上套着一对赤金手镯,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见他走近了,抱着手里的襁褓喊一声:“夫君。”于是雪白的面上漾起一对酒窝来,喜庆又姣好。
可不是久别重逢享天伦的场面,他笑着应了,伸手去抱宋氏手里的孩子。
孩子小小的一团,确实是像他的,他抱着孩子,终于觉得空荡荡的心,又有点波澜。
因为他回来,整个林家都热闹起来,四处都是含着笑的,瞧不见一点的不顺意。
他再也不曾问起刘姝雪,宋氏却时常念起来,说那时一起在庄子里,便坐在一棵槐树底下纳凉。
宋氏问刘姝雪,你想要吃什么?
树下眉眼婉媚冰冷的姑娘笑笑,低垂着眉眼想了想,道:“有一样最喜欢,是扬州的方言才叫得出来,这里是吃不得的,如今……如今也嫌弃那样的粗鄙甜腻了。”
宋氏笑着继续对他道:“我后来去找了找,免得姝雪惦记,谁知原来只是一味没掺糖的桂花糕罢了,你说,那没糖的桂花糕,有什么吃头?”
他神色一阵恍惚,被宋氏尽收眼底,宋氏叹息一声:“想必是……过得苦罢了。”
果然,宋氏再去看,他面上便是似悲似喜。
半晌,他才低低道:“幸好,当初还有你护着姝雪。”
宋氏看见了他眼底的感激与愧疚,只是林祈低着头,没看到其余的。
烛火一摇,林祈把思绪收回来,转眼去瞧坐在地上的泼妇,这哪里是平日里端庄善良的宋氏。
“幸好,当初还有你护着姝雪。”
这句话像是铜锣似的,在他脑子里响起来,敲得他脑仁疼。
这个宋氏,分明就是,亲手杀了姝雪的人!他却一直以为,她当初如何照拂姝雪!
甚至想着,若是姝雪性子也如宋氏一般好,便不用这样不招人喜欢!
他……果然是,瞎了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