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肯定已经抓到了李招财,他那么蠢,还想学我……”方明咧嘴笑了一下。
孟同知嫌他笑得恶心,往上翻了一个白眼。
顾遥自然猜到不都是他做的,可若不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揭开最要紧的那一部分事情。
还不等方明说下一句话,陈杰却是沉默着从后堂出来,走到顾遥身边。
他低声对顾遥说了几句,顾遥脸色大好。
“将叶初五押进来。”
陈杰便转身走回来,再来是便是和官兵一起押着叶初五。
其实说是叶初五,也不是叶初五。
没有了那古里古怪的伙计打扮,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粗布直身,显得整个人瘦削且苍白,像是个没张开的清瘦少年。
但是顾遥看得出来,那不过是长年营养跟不上长个子,留下来的后遗症。春生就是如此,可是后来补过来了,便不存在什么后遗症。
“你不是叶初五,那你的真名,是叫叶子?”顾遥语调平平。
叶子的脊背僵了一瞬,背后全都是铜仁府的人。他们兴许不认识叶子,但是很多人都认识叶初五。
但是现在,这层虚伪的皮光明正大地被剥下来,他感到无所适从。
但是下一刻,他就坦然起来:“是,真名就叫叶子。”哪怕这并不像是个名字。
顾遥的食指在桌上敲三下,皱着的眉便又平而舒缓,“这名字,是林月娘给你起的吧?”
叶子的脸色仓皇一阵,然后哑声道:“是。”
她就不再问下去了,只道:“你刻意挑唆李招财,使李招财起了和方明一般行事的意思。便开始装鬼,用迷药偷走妙龄女子,送给李招财。这些你可认罪?”
陈杰站得远远的,抿唇看着叶子。
但是叶子神色如常,点点头,“使是。”他又瞥一眼一瘫死猪似的方明,眼底浮起点恶趣味的笑意来。
他从来不怕死,但是这个人,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你刻意将这件事闹大,又散播就是林月娘魂魄鸣不公的缘故,都是为了给林月娘一个公平。这是没有错的,”顾遥顿了顿,才道:“可那些被你送给李招财的女子呢?她们的一生,都被毁掉了。和当初的林月娘一样,因为一生被毁掉,便只剩自尽。”
他木然地立着,垂下眼睑,看不清神色。
顾遥便不管他有没有反应,继续道:“你为林月娘而痛苦,她们何尝没有极重视她们的一个人?”
“还有,我们找刘勉就是你意料之中的事情吧?借刘勉将我们引到酒肆去。而酒肆的尸体,根本就是你刻意到方明隔壁开酒肆,又漏出一个漏洞引方明将尸体放进来。于是我们成功地找到了方明的马脚,后面便什么都清楚了。方明认罪伏法,若是我们没有查出来你的身份造假,你根本就不用出面,便要了方明的命。”而且处处合法,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唯一的一点漏洞,只出在户籍上。
若是换了一个人,根本想不到这个上头去。
听到这里,他才抬起脸笑一笑,很认真地对顾遥道:“知府大人是个好官,能够造福百姓。”他有些消沉地沉默了一阵子,“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不是官就是匪,安生日子实在太难过了,也不知道多少人不明不白地就死去了。我们贫贱人的命,不值钱,但是月娘的命在我心里重要极了。”
顾遥有点难受,只挥挥手,叫人将他收押了。
她觉得有点堵心,干脆拿着大齐律斟酌得十分清楚,这才给叶子定罪。
*
此案定后,那些被救回来的小娘子零零星星地被领回家,还有的实在是没有活路了,顾遥就出面,让人将她们买回去做了丫鬟。
倒是林月娘,在民间的传言里,变成了倾国倾城又德才出众的神仙娘子。
越传越离谱,最后竟然有人要给她盖庙供起来。顾遥觉得有趣,叫李谦打听。
李谦懒洋洋地靠在廊庑下晒太阳,冬日里的日光金贵极了,他半点舍不得浪费。听到顾遥疑问,得瑟地抬了抬眉毛:“这点小事还值得打听,我晓得,”他如今收服了半个铜仁府的小娃娃做了小弟,一出门就气派极了,“是叶初五买通了许多小孩子和唱莲花落的,要把林家月娘子吹捧成天上的仙女。”
就是李谦这么臭屁的人,也忍不住露出钦佩的眼神来。
顾遥一脚把李谦从栏杆上踹下来的念头蠢蠢欲动,于是只得转移注意力,“怎么收买的?”
李谦胡乱抓一抓油腻腻的头发,道:“就是那些熊孩子挨了打骂,叶初五都给他们一把糖,还能在酒肆里玩,不告诉他们家大人。”
估计李谦也挺奇怪的,又抓一抓头发。
顾遥瞥一眼李谦的头发,“你还是把头发洗一洗吧,若是过阵子阿随带着五月过来了,怕是有的说你。”阿随就是春生,她每次想起他时,都会在心里转换一下名称,于是现在说出来也不会错。
听到五月的名字,李谦呆了呆,想要抓脑袋又顿了顿,默默将爪子收回去。
“我……那我去洗个头?”
还不等顾遥点头,他就一溜烟地跳下栏杆,直朝着厨房跑去了。
顾遥笑着摇头,初冬的季节,确实越来越萧瑟了。若是没有李谦这个活宝,顾遥觉得自己的日子肯定无聊极了。
她转身走进书房,拆开了顾随寄过来的信。
他如今在金陵忙馥云遥分号,说起金陵的天气来,温和而柔缓。
顾遥觉得自己这里倒是四季分明,此时就冷得要命。当然,比起上蔡的冬天,还是要暖和一些的。
顾随提出他到这里来陪她过年,也好一家人团圆。
这正和了顾遥的意思,于是心下温暖起来,忍不住看着窗前一点苍白的日光微笑。
她干脆磨起了墨,给他讲自己在这边破的案子,也说这里的风土人情,孟同知胡推官陈杰,顾遥都碎碎念地说了一遍。
最后说,过来便将五月也捎过来,和以前一样。
那时候她还在沧浪书院,过年也是这样过的,三个人围在一起,就成了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