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搞出的阵势很大,来了很多人,目测得有八九十号人左右,领头的是老熟人小虎儿,李浩最信任的小虎儿。
陈辰曾经与小虎儿联手导演了诈死一事,他觉得配合很默契,也对小虎儿的“演技”很是佩服。
此时他负着手,站在拂过草原的微风中,站在并不炽热的正午阳光下,微笑等待着已看清脸庞的一行人。
都是步行来的,这么远的距离走过来,加上高原反应,几乎每个人都是萎靡不振痛苦不堪。小虎儿当然也是如此,看起来已经是步履踉跄摇摇欲坠了,满脸萎靡到极点的模样。不过在看清是陈辰带人正在营地外等着,还是勉强堆起了笑容,快走了几步。
这一快走,便是面红耳赤连声咳嗽,那种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咳嗽。
好不容易才顺过气,小虎儿稍稍弯下了腰,拱起了手。
“我家老爷让小虎儿给陈公子问声好,说声陈公子辛苦了。”
陈辰点了点头。
用得是我家老爷,这是以私情来感谢的。
“他知道辛苦便好。”陈辰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侧过身子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先行带路。
小虎儿眨眨眼,对陈辰的回答有些意外。毕竟正常来说,别人说你辛苦了,你肯定得客套两句。可这位陈公子倒好,不仅不客套,反而坦然受之,还说知道便好……
呵呵……
小虎儿挠头讪讪笑了两声。
这可是陈公子啊,虽然有一段时间未见了,但那手段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就连自家的知县大老爷也得尊重着的啊,有些狂傲的姿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更何况以其与自家老爷的交情,这句话虽然突兀,但其实并不突兀,反而透着亲近。
小虎儿回头招呼了一声后,便随着陈辰向营地走去。
……
有客来,首要自然是招待,一帮人这一路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所以陈辰安排了下,第一时间给所有人准备了吃食,虽然不如汉人地界上的酒楼那般丰盛花样多,但胜在量大管饱很原始,大块大块的肉抱起来啃,很能激起人的某种野性。
陈辰一直等到小虎儿风卷残云式的吃完并且打着饱嗝,这才向其询问起自己离开后曲里可曾有什么变故,毕竟他身在草原,处于完全闭塞的状态,根本不知发生了哪些事。
“倒是没有什么事,算是一切如常。”小虎儿擦着嘴,将目光投向陈辰身后正吃喝着的刘小满,然后似有几分难言之隐。
陈辰皱了皱眉,随即站了起来走出了帐篷,小虎儿再次看了一眼刘小满,也随着陈辰走了出去。
“刘家老爷子前些日子摔了个跟头,一直卧床不起,身子骨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知县大人也去瞧过,说是也不知道刘家……小满能不能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方才怕说出来让他着急,所以忍着未敢说。”
陈辰扫了一眼小虎儿,仍旧皱着眉,盘算了片刻后,说道:“暂且先瞒着,咱们抓紧时间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尽快赶回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过你们能撑得住吧?”
“没问题。”小虎儿拍着胸脯保证道:“一会儿我就带人去休息,再说来时靠得两条腿,但回去有马骑可就不一样了。”
陈辰点了点头,目送着小虎儿走回帐篷,心里有些别扭。
没有别的,主要是小虎儿的态度。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先前他说“李浩知道便好”时小虎儿的迟疑异样,以及方才小虎儿脱口而出“刘家……小满”这一句。
小虎儿是很机灵很圆滑的,但是这个状态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想了想后,他才恍然大悟。
曾经的李浩是个缩着头的鸵鸟,连带着最信任的心腹的地位也不高,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如今李浩振作了,由自己主导但最终把功劳全送给李浩的几件事也很是能震慑人心,这知县大老爷开始发威,地位当然不一样了。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在曲里这等偏远小城里,一个有权威的知县大人最信任心腹的地位还是很高的,现在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巴结追捧。
所以先前自己说出那番话,让小虎儿愣了愣,显然小虎儿这些日子在曲里受人尊重趾高气昂惯了,后来才反应过来面对着的是自己。
至于这句“刘家……小满”,本来应是如同以往,脱口而出刘家公子这个称呼,但临时意识到,然后改口变成了刘家小满。
很不伦不类的称呼、很势利的心眼、很微妙的改变,但这便是现实,便是生活。
陈辰耸耸肩,撇了撇嘴后走进了帐篷。
但愿你家老爷也别如此肤浅!否则我能捧起他,也能摔惨他。
……
……
入夜,一堆规模很大的篝火生起,很多人开始载歌载舞,作为对贵客明日离去的欢送。
在这个各方面都很匮乏的时代和地区,对吐蕃人来说,办一场规模盛大的“篝火晚会”,怕已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表达对最尊贵客人的最尊重方式了。
而对于陈辰等人来说,来时篝火去时篝火,倒也算得上是首尾呼应、相得益彰。
小虎儿那帮人仍在休息中,陈辰一行人自然都到了现场,另外包括桑吉曲珍在内的吐蕃叫得上名号的高层人士也都悉数来了。
与来时相比,这场的规格显然更高,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场也庄重很多,没有那么多浮声浪语,但欢乐还是有的,离愁也是有的。
一溜的小台子围成一个大圆。其中的一张台子旁坐着三个人。
陈辰以及桑吉与曲珍。
周围坐着的都是护卫,在曲珍身旁,更是有四位仆妇贴身伺候加保护着。
曲珍暼了一眼四周的护卫与身旁的仆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之前说很绝妙很天才、并且还会让我大开眼界的玩意儿呢?”
曲珍如今跟陈辰已非常熟稔,所以言词中很随意,也带有几分孕妇的慵懒。
陈辰正跟桑吉说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集合!”
“海草舞走起。”
……
……
已经是七月底,今晚的天气并不好,很黑,天地间唯一的光源便是那燃得正旺的篝火。
这首名叫海草舞的歌舞表演将这场晚会或者叫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喝彩声鼓掌声口哨声不绝于耳,而那群远道而来相处很久的汉人小伙子们仍在卖力扭动着。
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懂汉话,自然更不懂口中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很好玩,那舞姿从未见过,有律动感也很销魂,似乎能勾起人心中的某种欲望,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跟着扭起来。
对于能歌善舞的吐蕃人来说,合着节拍扭动身体是再正常不过的。
很快,场中已围满了人,大伙儿一边笑着一边陪着汉人小伙子们扭动手脚以及腰臀。
陈辰站在场边上,眯着眼开心笑着,虽然眼前人影重重,已经不怎么看得到他的小伙伴们,但他愿意就这样看下去。
场中的吐蕃人中,有霞扎的、有噶玛的,也有极少量达丹的。
很和谐的一幕,不是么?
他在看场中的风景,却不曾想自己也成了风景。
真正看风景的人是曲珍。
曲珍微张着嘴,目光一直落在陈辰身上以及他身前的更远处。
感慨?当然会感慨,孕妇总是多愁善感的。
看,多热闹、多温馨、多……祥和。
来之不易的祥和!
这在不久前的草原上还是不敢想象的,有朝一日草原竟然和平了下来,竟然能以如此方式虽缓慢但却不可阻挡的融合起来。
这一切都源自于这个叫陈辰的汉人,虽然融合的过程伴随着血腥。可是将来,比如上百年或是几百年后,这片草原上谁还会记得那些战争中死去的人?谁还会有仇恨?早已无分彼此了,所记住的只会是这些为融合做出贡献的开拓者。
开拓者!
直到此时,曲珍才算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本就明白,但一直未能下得了决心,直到此刻才算坚定方向。
此时的陈辰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的话,直到此时才用一个背影在曲珍心里种下一颗真正的种子,并且生根发芽。
厚积薄发!
其实说起来只是无心插柳罢了,他的初衷显然不是为了什么和平,而且直到此时也未抱着什么世界和平的国际主义精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误打误撞。
……
晚会结束了,草原上终于陷入了安静,陈辰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要带走的货物已经都准备好了,马啊毛皮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算是给他的对价。还有一些东西则是给美多的嫁妆。
嗯,婆家挺穷的,亲哥哥身为草原上的王,美多便算是第一任长公主了。虽然草原上暂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但长公主的嫁妆怎么也不会太寒碜。
关于孙恒与美多,自从桑吉首肯之后,这二人便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一起,这一行为也得到了伙伴们的一致鄙视。尽管孙恒红着脸连番辩解,称这是美多逼着他的,他赶都赶不走。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反正都住到一起了,除了被人鄙视也没别的招可使。
陈辰觉得,未婚同居这种事,在后世并不稀奇,对于吐蕃人来说也不稀奇。但在大宋,这还是得尊重的,否则光口水就能把你喷死,好在这里并没有老顽固在,那些鄙视也无非是兄弟之间的调笑罢了。
不过……咳咳,还是悠着点吧,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提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别搞成未婚先孕,否则在孙家的长辈面前怕是难以交代。至于如何才能避免中奖……这可是你两人自己的事,你们看着办。
年轻人啊,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两人中还有一个是热情似火的吐蕃小娘子,所以昏天暗地是难免的,总得提醒一两句。
好在马上就要回去,回去后尽快给这两人办一场婚礼,到时就不怕了。
这是与桑吉商议过的,后来一致同意让这二人先去大宋成亲,事后二人再回吐蕃办一个吐蕃人的成亲仪式。
毕竟山高路远,没有媒人沟通,而且彼此风俗完全不同,想完全按照汉人习俗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这般折中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彼此都算能接受。
说起来这也是二人自己的意思,所以到了现在,他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这个“媒人”的身份已差不多可以扔掉了。
除了孙恒,其他人大多数也与吐蕃小娘子有瓜葛,有好些还似乎蜜里调油。但事到临头,准备要回家了,他问谁愿意带着回去收做房里人的,大伙儿都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什么人啊都是,一点都不像哥,看哥多洁身自好……
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怕是只要松口,就会有小娘子夜晚摸上他的床,只是……心里的坎总是过不去啊。
他又想了一会,最终确认都已准备妥当,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遗漏了,于是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地。
夜色如墨,草原上安静之及,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曾血流成河火光冲天。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帐篷。
“晚安,吐蕃。”
“再见,吐蕃。”
“不过最好晚一些见,或者不见最好。”他喃喃补充了一句。
……
次日,天才蒙蒙亮,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们便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一千匹以上的马在草原上奔走,声势极为浩大。与以往总是目视不同,这一次,众人都是身处马群中,体验也更深。
草原之王桑吉亲自带队送了很远很远。
即将母仪天下的曲珍则是倚着帐篷,目送了很远很远,直到连影子都看不到,她仍旧默默站着,目光迷离。
“陈辰,我该感激你还是恨你?”
“不过无论是感激还是恨,我都得对你说一声……谢谢你!”
“此谢非彼谢,你明白的。”
一只手不自觉的覆到了尚未有任何改变的小腹上。
……
此时的陈辰正竭力维持着秩序。
千匹战马啊,虽然有近百人,但仍旧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维持。好在他们这十数人来得久,御马之术已很精湛,加上这一次虽然少了思思,但多了一个美多,局面总算稳住了。
在草原上还好些,走到山中时苦日子便来了。因为道路狭窄,仅能容数匹马同行,所以这么多的马排成了一个数里长的马队,黑压压地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最累的一次,不仅是因为马多货多,还因为刘大钟病重。虽然刘小满还不知情,但陈辰不能装作不知道,所以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全力赶路。
他想过放刘小满一人骑马先走,这样肯定快些。不过山路危险,一人独行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些什么,干脆一直瞒下去,免得再生意外。
继续走吧,总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