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曲里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尽管这个季节天亮的晚,但到了这个点,离天明已经很快了。
曲里的城门竟然开着,这让他有些意外。
虽然不知道为何开着,但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能让他省去好些等待天亮城门开才能入城的时间。
他曾想过不停留的直接回孙家村,可惜就算他能坚持,黑电怕是也不能坚持。毕竟马背上是两个人,而且又狂奔了这么久。
所以只能暂时在曲里城里落脚,然后再好好筹划接下来的去向。
这个点儿的曲里城很安静。
一别数月,再次来到曲里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当初离去时是踌躇满志,现在回来却是五味杂陈。
城仍是那座城,人也仍是那帮人,可他……已不是曾经那个他。
那时的他最终在曲里如鱼得水,可如今却成了一个几近无路可走的绑架犯。
他在曲里城可以有很多落脚的地方,但那些地方一处都不能去,因为这会连累人家。
客栈也不能住,毕竟太过招摇。
好在还有曾经的孙氏酒坊。
酒坊虽然早已关门上锁,但租期还早得很,现在仍属于他,钥匙也在身上。而且这么久没人住,只要隐藏的好,很难引起有心人的疑心。
开了门,将黑电牵了进去,随后进了酒坊,将门重新关了起来。
屋里漆黑一片。
抱着许清菡来到他曾经的房间,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曾被舍弃的半支蜡烛。
片刻后,扑闪扑闪的微弱烛火照着已疲惫不堪的他和生不如死的许清菡。
房里陈设很简单,简单的桌椅床而已。许久无人入住,屋里泛着一股霉味,而且桌椅和床上铺着的席子上都积着一层灰尘,稍一触碰便是一身的灰。
想了想后,他出门打了一盆水,又拿了一块抹布,简单擦拭一番后,最终将双手当作枕头,躺到床上开始沉默不语。
被反剪双手以及堵住嘴巴的许清菡则是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看着他发呆。
屋里很静,静到哪怕一根针落在地上,怕是也能听得到。
过了一会,许清菡忽然剧烈的扭动起来,喉头也是呜呜作声。
陈辰回过神来,想了想后爬了起来,将许清菡的手和堵着嘴巴的手帕都给扯掉。
布条和手帕都随手扔在地上。
两人面无表情的寒着脸对视一眼,许清菡苍白着脸咬起了唇。
“我……我要方便……”
额……陈辰弯了弯嘴角然后一拍脑袋。
人有三急啊,被他挟着这么久,想来终来是憋不住、不得不开口求助了。
院子里有茅房,虽然条件不好,但你现在是人质,人质还有啥讲究的?能给你提供方便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了。
扶着她走出门,领着去了茅房,他则在茅房外等了好一会。然后又扶着一瘸一拐的许清菡回了屋。
陈辰不再躺到床上苦想,而是搬了张椅子与她面对面坐着。
该谈谈了。
可怎么开口呢?他看着一副生不如死死气沉沉模样的许清菡,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在沉默着,许清菡则是扯了扯嘴角,先行开了口。
“你想要多少钱?”
声音不大,但很清冷,语气中也透着几分不屑和不耐。
钱?听到这口气,陈辰扬着眉愣了好一会。
也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合着你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是能用钱买的?不管什么事,到最后都是能用钱解决的?
哈哈……陈辰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笑声悲凉。
怎地这么庸俗、这么愚蠢?
你做就做了,坦城些拿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处理方案来也算让人佩服。可都这时候了,竟然还以为能用钱来解决……到底是你太蠢还是你觉得我太蠢?
不仅不见愧疚不思悔改,反而还理直气壮的摆出一脸鄙视问他要多少钱!
简直能把人气到鼻子冒烟!
“许清菡,请问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陈辰讥讽反问道。
许清菡抿了抿唇,神色依旧如前。
值多少钱?听起来似乎是绑匪讨价还价时的常规套路。
“你开个价!”她咬碎了一口细碎白牙。
陈辰再次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挪揄和不齿。
当初怎么救了这么号人?要早知如此,打死也不会看她一眼。
“是你太白痴还是你把我当成了白痴?”陈辰指着自己大笑着。
许清菡眨了眨眼,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她意思到,眼前这个人其实并不蠢,不仅不蠢而且还很聪明,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把她给救出来。
那么……她顺着这个思路以及陈辰的这句话想下去。然后觉得,陈辰应该不止是要钱这么简单。
毕竟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啊。
绑了她这么号人,即使拿到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不终究是没命花么?
那他想要什么?
片刻后,许清菡“恍然大悟”。
如果他要的不是钱,那要的便是……她的人!
除了如此,她想不出任何别的解释。
只要能得到她的人,她的钱不就全是他的了?从人到钱,所有一切都是他的。
而且他也安全了!
想到此处,先入为主的许清菡顿时便是花容失色心生绝望。
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结局了。
眼前这个一直在冷笑的男子,已经从曾念念不忘的人化身成一个恶魔,让她情不自禁颤栗的恶魔。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想要远离这个恶魔。
即便是死,也绝不会让这个恶魔得逞!
可才站起来,脚上的锥心剧痛便传了过来,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屋里很长时间未住人了,很脏,先前陈辰只是擦了桌椅以及席子,但并未扫地,所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那些灰便沾到她的衣裳上、她的手上,还有她的脸上。
可她根本没心情顾得上这些。
脚在疼,心也在疼并且恐惧着,悲惨的遭遇终于让她崩溃了。
下一刻,许清菡像个孩童一般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陈辰冷冷看着,没有丝毫表示。
女人的拿手好戏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演了?
可你也不想一想,以咱俩现在这关系,这招对我管用吗?
管用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哭声似乎并没有什么停歇的意思,一直嚎啕着。然后在某一刻,陈辰终于觉得,这一招似乎还真管用。
因为许清菡哭得太惨,且并不是那种闹事或是耍无赖式的哭,而是真正哭到撕心裂肺、无助之及恐惧之及的崩溃的哭。
他想起了当初在山里时,即使面对那等绝望局面她都很坚强,都未曾如此无助、如此恐惧过。
终究……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他喜欢的女人!
陈辰叹了一声,觉得自己果真有做圣母婊的潜质。
他从椅子上起身,蹲到她的面前。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哭声仍在继续着,好在终于渐渐平息了,嚎啕大哭慢慢过渡到了抽泣。
她的眼睛很红,也有些肿,脸上更是跟一只花猫似的,有白有黑,还有一处处被泪水沾湿的花。
许久后许清菡低下了头。
“何必……当初?我我我怎么了?难不成你救了我、我便得投怀送抱?你如此这般与那些土匪又有什么区别?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土匪面前自尽一了百了。”
“他们是土匪,而你却是魔鬼!”
许清菡低着头,所以陈辰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她说出这些话时是带着咬牙切齿恨意的。
“许清菡,你真能装啊。”陈辰悲哀笑了笑。
装?
低着头的许清菡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哪怕再先入为主,经过这几句对话也会发现,彼此之间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她抬起头,怔怔看着陈辰。
“我……我装什么了?”
许清菡发现了不对劲,陈辰自然也会发现。
他看着许清菡完全不似作伪的怔怔表情,心里也有些疑惑不解。
如果是装的,有这必要吗?毕竟都已到这程度了,她不至于蠢到这等地步的啊。
可是雷振的那番话又怎么解释?如果不是她,沈淼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事!
想到此处,陈辰本已软了的心再次硬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冷漠。
“你装什么?”
“你说你在装什么?”
“非要我说明白吗?”
他看着许清菡仍旧怔怔的表情,继续冷笑道:“若不是命大,我早已被你弄死,你这会反倒来问我,你在装什么?”
许清菡的大眼睛仍挂着一滴泪珠,此时终于滴了下来,可她似浑然未觉,只是一脸莫名的盯着陈辰,盯了很久。
“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我什么时候要弄死你了?”她眨着眼下意识问道。
陈辰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
“那雷振,难道不是你指使的??”
“雷振是谁?”她的眼睛继续扑闪着,神情继续莫名着。
“就是……”陈辰张着手比划着。“就是沈淼的姑姑家。”
“沈淼?”许清菡艰难咽了一口口水,怎么又跟沈淼及其姑姑家扯上了关系?
到了此时,许清菡终于意识到,今夜的果并不简单,隐藏着非常多也非常重大的她所不知道的前因。
“我……请你相信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是想知道的,比谁都想知道。”
“请你明明白白完完全全的告诉我,好吗?”
陈辰瞪大双眼,看着她近乎乞求的说出这番话,不由长长呼了口气。
我的佛祖观音上帝老天爷啊……
……
“你是说……是沈淼说我与你有些瓜葛,所以请了他的姑父雷振来弄死你,却阴差阳错被你躲过了。随后被你反将一军,不仅把这消息逼了出来,最终还让雷家家破人亡?”
陈辰点了点头。
理解能力不错,他说了好长一段话,被她几句话把重点给提炼了出来。
“那……沈淼是怎么知道我与你的事的呢?”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继续问着。
陈辰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因为除了你透露出去,我想不出任何其它可能。”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不管你是真不知情还是一直在装,若你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我不可能放了你。”
“假如让你受了委屈,我不会道歉,但希望你能理解。”
许清菡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眨巴着眼,然后紧紧咬着下唇。
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变得有些落寞,落寞低下了头。
“我们一起共过患难,难不成在你心里,我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陈辰弯了弯嘴角。“那你呢,你不也是一样么?”
“人总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以及所理解的,你我都不例外,毕竟人心隔肚皮。比如说今夜之事,你不同样是根据自己的猜测,把我理解成了一个心思恶毒、为了财色不择手段的绑架犯了么?”
“我记得你在山洞里刚醒来时,我便与你说过,若我想要你,在你昏迷时不是予取予求?这句话到现在仍然适用,若我存着那等心思,何必等到现在?”
许清菡低着头抱着膝,沉默的微微点头。
气氛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时天仍未亮,窗外的明月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屋外一片漆黑。
而在屋里,那支蜡烛也终于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
一声轻轻啪响,烛火终于消失,屋里也是漆黑一片。
许清菡的目光则是一直落在某处,在烛火未熄灭前便落在了那处。
那是在她的脚下。
她的脚下是两块手帕。
那是最初陈辰在山洞口与土匪搏斗时负伤、她从身上取出来为其绑伤口的,今夜他又用其来堵她的嘴。
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竟然一直留着……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反正在意识到此处时,觉得心里很怪,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有些羞有些恼有些抗拒有些恶心反感却又有些暗喜……
对了,手帕……手帕!
这是她亲手绣的,被她绣上自己名字的手帕呀。
陡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现,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急切问了起来,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的这两块手帕,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额……
好生生的问这干吗?
陈辰挠了挠脑袋,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因为若是实话实说,怕会让她瞧不起。
毕竟一个大老爷们老把人姑娘家的手帕藏在身上干吗?这不是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了么!
就像偷东西时被人抓个正着一般的感觉。
可若不承认又太假,你不带在身上,怎能一把从怀里掏出来?
“你问这干吗?”他决定不正面回应,故作轻松的反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