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涌入通道,好像某个疯女人远远呼喊。形骸却感到呼吸不畅,道:“这里当真邪门儿。”
孟如令道:“放心,放心。山中城的人看来古板固执,可其实算不得坏人,挺好打交道。”
形骸道:“为何这段路毫不设防?他们若当真闭关锁国,便不会放松警惕。”
孟如令道:“我又如何知道呢?快些进去瞧瞧。”
只听“哗啦”一声,形骸踏入水中。他低头一看,见前方浸水,约没过脚踝,那水甚是黑暗,也颇为污浊粘稠。形骸立时道:“你们两个停下!莫踏入这水里。”
孟如令道:“是山上的雪融化了,渗透进来么?”
形骸道:“不是。”
骤然间,那黑水升起,好似大手掌般抓向形骸。形骸见水中有无数眼球,死死盯着他瞧,眼中饱含恨意。形骸一剑劈出,将那黑水烧干。与此同时,黑水暴涨,朝孟如令、孤鸣袭去。孟如令身上亮起阳火,一面冰墙将黑水挡住,砰地一响,她那冰墙竟被撞碎。
孟如令惊呼道:“好厉害!”一眨眼的功夫,四面八方全是黑水,孟如令感到脚踝一紧,已被黑水缠住,又顺着她小腿向上。孟如令取出神荼雪球,念起咒语,刹那间一圈霜雪以她为中心,朝外扩张,黑水被她冻结,随即破碎。
形骸一晃,抱起孤鸣,到了孟如令身边,道:“你上回遇上过这事物么?”
孟如令道:“半点没有,否则我如何会不警惕?”
说话间,那黑水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至,委实猛烈无比。孟如令施展“残雪生杀”之法,双掌推出,浩荡风雪朝前疾行,与那黑水相抗,黑水力道越来越强,便是海啸也无这般势头。孟如令初时尚能应付,可黑水源源不绝,一道强胜一道,她便有些抵挡不住。时而水滴渗透过来,如同小炮弹般打向三人,形骸立时化解。
他见孟如令要强,不肯认输,更不出言求助,心想:“得帮如令姐一把。”随即将青阳剑一劈,剑芒好似火云焰海,将黑水一分为二,他再出两剑,黑水中传来无数惨叫声,终于溃散。孟如令低头一望,前方的积水缓缓退却,不久已露出地面,应当畅通无阻了。
她松了口气,道:“我独自也能应付,不过你在此处,我也可以省些力气。”
形骸道:“我也是如此,师姐在此,我也能轻松不少。”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说道:“孤鸣,你没事么?”
孤鸣摇头道:“我还好,就是....就是这黑水有些可怕。”
孟如令道:“山中国遭遇这黑水之患,多半正忙于处置,难怪大门敞开,毫不设防。不好,咱们快进去。”
形骸道:“这黑水好似活物,又像是元灵、怨灵等灵体。”
三人加快步伐,前行里许,终于离开山道,此处又有一扇小得多的铁门,铁门之后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形骸、孟如令皆吃了一惊,他们本以为附近守卫死的死,逃的逃,不料竟仍有人留守。孟如令道:“我们是赶路的客商,来找富甲帮做买卖的。”
铁门发出“喀喀”声音,朝后打开,形骸见那守卫脸色惨白,精神萎靡不振,约莫五尺高矮,穿褐色皮甲,手持长矛。他在阴影境地待了两年多,能够分辨生死。这守卫一上来令他觉得如见死尸,可仔细辨别,又认定确是活人。
孟如令取出一张文书,道:“上一回国主颁发的许可令,准许咱们通行。”
那守卫看也不看,道:“进来吧。”形骸等人走过铁门,那守卫旋即将铁门关上。
孟如令道:“这城里怎么了?咱们先前遇上了像是黑水的魔怪,门口的守卫也没了人影。”
守卫蓦然露出夸张的笑脸,一双眼瞪的极大,他喊道:“你们杀了那团黑水?”
形骸道:“只像是赶跑了而已...”
守卫道:“城里不知怎么了,零零星星出现这黑水,死了不少人。上头的人想了办法,将黑水骗到这铁门外的通道里,正在想法该如何处置,想不到你们竟如此有本事。”
他身边二十来个士兵皆喊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用力拍手欢庆,动作甚是笨拙。他们也都是矮个子,精神衰弱的模样,当是居住在山中太久之故。
形骸传音问道:“这帮人言行实在奇异,可是一贯如此么?”
孟如令也无声答道:“上回我见他们死气活样,对我不怎么理睬,或许他们高兴时也与外头的人不同。”
形骸心想:“世间各地,风俗皆有差异,他们再如何古怪,难道能比尸妖更甚么?”念及于此,便不以为意。
孟如令道:“我要去见你们国主,不知可否指出一条门路?”
那守卫长官愣了片刻,道:“国主眼下焦头烂额的,正需高手相助,你们要去见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孟如令躬身道:“多谢。”与众卫兵辞别,继续前行。
形骸抬起头,这山中之国的全貌已展现在他面前,此地是一处保存较为完好的太阳王朝城市,城中建筑精巧宏伟,令人大开眼界。先前的白国只零星存有古时的塔楼大宅,已然使人惊叹,而此地的高楼玉塔、神殿佛庙更是密密麻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各处灯光明亮,似恨不得将所有黑暗一扫而空,孟如令说,这灯光汲取地下龙脉真气,故而永恒不灭,连晚间也绝不暗下。
孟如令喜好周游各国,如今充当向导,对此地甚是熟络,说起来也是如数家珍,似乎在此住了大半辈子。她道:“你看这些街上行人,一个个儿对咱们都冷漠得紧,仿佛咱们欠他们许多翡翠,咱们若与他们正面相对,他们就会避开目光,更绝不会对咱们有半分友善....”
这时,有数个山中国百姓朝形骸等人招手,神态颇为热情,孟如令大觉尴尬,干笑道:“偶尔....偶尔也有例外。”
形骸笑道:“不错,这几人定是山中国的异类。”不料途中竟不时有人向他们打招呼,但其余并不多言。孟如令自觉丢脸,装作视而不见,形骸自也不提。
走到一座桥上,有一铁笼子,孟如令道:“从这儿可以通往下一层,那一层是国中富人居住之处,也是富甲帮贩卖佣兵、宝贝,收购地下财宝的集市。比上头可热闹的多了。”
形骸道:“富甲帮真是无孔不入,不过连阴间都有富甲帮的人,更别提这区区山中小国了。”
三人走入那大铁笼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山中国人,一拉把手,铁笼子逐渐下沉。形骸打量四周,见深渊深不可测,这一层与下一层隔着六十余丈。从这铁笼子中望去,第二层黯淡无光,或许是视线被遮挡之故。
听得吱呀几声,到了下一层,忽然之间,此地变得流光溢彩,热闹非凡,那些个商贩将货车扮成商铺,整整齐齐地堆积在各自地盘上,卖药之人摆着瓶瓶罐罐的珍惜药物,佣兵掮客则展示铠甲精美的壮汉,另有烤猪烤牛的饭店,酒香四溢的酒铺。只不过富甲帮众商人不怎么吆喝,即使偶尔招徕客人,也是无精打采,兴致淡漠。
形骸笑道:“这富甲帮在这孤僻之处待得久了,只怕早也已心冷,不愿卖力。”
孟如令道:“你可别小看这山中国,此地若作为富甲帮商贸中转,实是完美无缺。首先它极为安全,其次并不偏远,再者库房众多,下方又有诱人宝藏。我若是富甲帮帮主,早就不遗余力将此地占领啦。”
形骸道:“那他们为何不动手?”
孟如令道:“自然是人手不足了,山中国民每年只放少许商人与佣兵进出,且无人可以居住两个月朝上,时候一到,就被扫地出门。”
孤鸣东瞧瞧,西望望,眼中闪着光彩。形骸顺着她目光,见着一个精巧的糖人,对那商贩道:“这什么价钱?”
那商贩傻傻看着形骸,蓦然好似睡醒,喊道:“十文铜钱。”
形骸付了账,将糖人儿给了孤鸣,孤鸣笑逐颜开,道:“谢谢师叔。”
形骸大喜,恨不得将整车的糖人儿全包下给她。那商贩盯着形骸看,明明见着良机,却不趁热打铁,推卖货物。形骸微觉异样,想问孟如令几句话,可孟如令正在一书摊前看的不亦乐乎,心无旁骛。
形骸指着一最大最精美的糖人儿问道:“这怎么卖?”
那商贩道:“十文铜钱。”
形骸吃了一惊,道:“这小的是十文,大的也是十文?”
商贩道:“是的。”
形骸道:“鸣儿,你要买么?”却见孤鸣突然浑身发颤,泪水夺眶而出。形骸忙将她抱住,问道:“你哪儿不舒服么?”
孤鸣神色惊恐绝伦,连嘴唇都咬出血来,她颤声道:“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那是个疯子,不,疯神,她对我大喊大叫!”说到此处,她嗓音也变作了尖叫声。
形骸道:“那疯神在说些什么?”
孤鸣道:“她在喊:‘快走,快逃,不想死就快些离开这儿,爬上山顶!飞离这座山!就像那些飞龙一样!不然,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都会被那人吞噬!’”
形骸变出魂水,涂抹双眼,刹那间,只见空中有一披头散发的老太婆,那老太婆吓得尖声一叫,身形一闪,隐没在高空,形骸根本不及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