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的手捏着衣带迟迟未曾扣上。
因着天黑,绘香也未留心她的表情,只顾自说着:“乌鸦神君再三嘱咐,明日琴课一定要将你喊上。青鸟师尊当下便叫我来通知你,我本想饭堂能遇到你来着……咦?淑湛。南海是出了什么事儿么,我怎么见你这次回来,总有些心不在焉。”
草草依旧魂不守舍,喃喃道:“原来《入梦曲》是……”
“是什么?”
绘香见她这样有些担心,侧过脸来看她。却见她脸一别,直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淑湛,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家里逼你成亲呢?”
草草笑了笑,低头道:“家人给我安排的夫君,确实害我操心了许久,现在一提到他的事也是烦心得很。”
绘香气愤道:“你同我待了那么久,竟然随便兄长指婚,也不晓得反抗。”
“反抗也没用,打不过他。”
“我帮你打。”
“我俩联手也不行。”
绘香讶然:“你有这样厉害的未婚夫,当是三界叫得上名字的男神仙了。胡源?我怎么没听过。”
草草被绘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一乐,也就不再逗她:“不早了,师姐还有晚课吧。”
“对,今日还有晚课。明日辰时记得去琴房,我先走了。”
草草自床上站起:“师姐好走,我就不送了。”
“嗯。你就继续睡吧。”绘香说完就急忙跑了出去。
草草在床边坐了坐,却无心再睡,披上外衣坐在银杏树下。
她曾以为胡源此生的最高创作便是那首为新皇写的颂赞曲,现在想来,他那样无所谓的性子,怎么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入梦曲》是戎葵当作课业送来给她的,可草草怎么也想不通,胡源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将《入梦曲》送给她。
草草这一坐便已月上中天,银杏仙坐在树枝上坐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身影一晃,坐在了草草面前的石桌子上。
草草对他这般忽来忽去的恶作剧已经习惯,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去望着山月出神。
银杏仙盘坐在桌上,小声道:“你真的要走了?”
“嗯,大鵹师尊回来了就走。”
“哦。”两人皆不习惯这种略带伤感的对话,说完这两句就不晓得怎么接下去,只是这样一起坐着看月亮。
良久之后银杏仙打了个大哈欠,草草伸手轻轻拍了拍银杏仙的头,欠起身,往女弟子房走去。
银杏仙垂头又是叹息,钻回树中睡觉去了。
一夜未得好眠,草草就连披着淑湛的蛟龙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苦情样子。
草草对着镜子干笑了笑,又挑了半天的发饰,最后还是像往常一般梳了个小髻穿着星罗馆的弟子服慢悠悠晃到琴室。
她本是掐准了时间到,可偏偏在琴室前出了个岔子。草草遥遥看见门前站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正是芝樱和乌鸦,她止了步,想等他们聊完了再过去。
芝樱被陆吾罚在昆仑墟紧闭半年,倒也丝毫没有醒悟。乌鸦好言好语劝着,又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急得一头汗。正是无奈之际,他眼一抬,看见站在远处悠哉悠哉抠指甲的草草。
“娘……淑湛,淑湛公主。”乌鸦两眼放光,完全忘了身边的芝樱,一溜烟往草草跑去。
“乌鸦神君。”叔湛按照礼节给乌鸦行了一礼。
乌鸦吓了一跳,赶紧朝她摆手,轻声道:“娘娘啊,千万不要如此,老臣受了你这礼,怕是要被雷劈的。”
草草抬眼看了看芝樱,她静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的眼神疑惑而又不耐烦。
草草垂眸道:“神君与芝樱上神在讨论什么?”
“这……芝樱上仙想要进去,她说她得了三位师尊的应允,从前都是这般协助君上授课的。”
草草点头:“的确如此,神君为何拦她?”
乌鸦冷汗直冒:“娘娘,从前老臣不晓得您在此处,自然不懂着去拦她。”
“这是尊上的意思么?”
乌鸦顿了顿,小声道:“并不是……”
“那就不必拦着,左右这也是昆仑墟的安排,你突然这般,他们定会觉得奇怪。”
“是,娘娘。”
草草肃着脸行了一礼,声音略高:“谢神君传达姐姐的话,淑湛知晓了。”
乌鸦哑然。
草草迈着快步往琴室之中走,路过芝樱之时,堪堪被芝樱叫住。
“慢着!”芝樱轻柔一笑:“淑湛公主,听闻你前一阵子请假回了南海,可是去参加鲛人族王的寿宴。”
草草一脸平静,指甲却深深抠进手掌之中。
芝樱,她都知道了什么,是陆吾告诉她的?
“上仙有所不知,姐姐曾与鲛人族十一王子有婚约,不过后来我姐姐悔婚,嫁到东海。鲛人族处处说我南海蛟龙族嫌贫爱富,寿宴这事儿自是不会通知我们。”草草勾唇一笑,幸好这段野史在白帝那边看过。
“哦对,是有这事儿。”芝樱轻飘飘一笑:“我都给忘了。”
草草颔首:“上仙若无其他事,我就去上课了。”
“嗯,你去吧。”
草草深深吐了一气,松开手指之时,手心漫散着酥麻的疼痛。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在心中自言自语:“凡间走了一遭,瘦了许多斤,胆子却长肥了不少。若是从前遇到她,我大约话都讲不全。”
琴室之内,春秋馆六位弟子已经到齐。师座之前,香炉轻烟袅袅,琴已置好,白帝并不在。
“淑湛,你怎么迟了,赶紧过来。”绘香依旧坐在最前的位置,朝她直招手。
草草犹豫片刻,见几位弟子皆看着她,若是此时坐在最后,倒显得对绘香有所疏远。她慢行到绘香身侧,坐在蒲团之上,右手一挥,琴与琴谱已在眼前矮几之上。
绘香见她闭口不语,关切道:“淑湛,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
草草试了试琴音,浅笑着:“绘香师姐不必担心,我好的很,总不能让某些人轻易如意么不是。”
她这话说的极小声,但琴室本就设计特殊,静谧之时,细微声响都会被放大。是以草草这话众弟子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巧就巧在就这句话的功夫,白帝自后室走出,那袭绣云白袍落在草草眼底,她心头一慌,连嘴上的笑都变得僵硬,竟忘了同其他弟子一起起身行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