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对面的楚军大营更显颓势,虽然营地的大小没有变,但是每天做饭时所升起的炊烟却在告诉刘邦等人,他们这几天每天都让人用楚音唱楚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张良陪着刘邦站在营寨边上望着对面的楚营,两个人都穿着大氅,用斗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点都不突兀,因为基本上,稍微有点身份、或者有点积蓄的,总会给自己弄件这样的衣物来御寒,这也就避灭了楚营中会有人发现刘邦的身份,再像广武涧一样射他冷箭。
“今天如何?”刘邦看着对面的军营,压低声音问道。
“差不多了。齐王那里如何了?”张良也低声道。
刘邦咂了下嘴道:“昨天他就让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稍停了停,他扭头看向张良低声问道:“不过,真的有这个必要吗?项羽那家伙虽然厉害,但是被我团团围在这里,这大冬天的,他们又缺衣少食的,他真的还能突围?”
“以防万一。他要是想带着这几万人一起突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恐怕还真没人能够挡得住他。”
刘邦咂了咂嘴,想想他几年来与项羽之间的无数次交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张良说的没错。
他有些泄气地耷拉下肩膀,不甘心地踢了踢脚下的地皮,道:“那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强的简直不像人。想要捉住他或者杀了他,也不知道要送多少条命在他手上。”
“这不就是臣让大王这么做的原因吗?我听说,他有八千的亲卫,都是他从江东带来的子弟兵,个个都是精锐,对他更是忠心耿耿,想必他也不会舍得让这些亲卫们太过折损。等到大王一切布置妥当,只要按照咱们商议好的计策去做,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也是。如果这样还能让他逃掉,那便是他命不该绝,我收拾收拾,回头再战便是了。”
张良扭头看着他的主君。
他不畏惧失败,随时都准备着从头再来。
他完全不似当初的韩王那样庄重,更没有丝毫的威严可言。
他出身底层,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距离那天下至尊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他说:“大王放心,这一战之后,天下便可大定了。”
刘邦斜着肩膀偏着头看着张良,似乎对于张良这笃定的态度有些奇怪。
也许是失败过太多次,尤其是在面对项羽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是在逃跑,所以哪怕现在他看上去占尽了上风,又有张良所献良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可以如同张良所说一般“万无一失”了,但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做好了那个“万一”的准备。
他拍了拍张良的肩膀点了点头道:“子房,多亏有你啊,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这一战就能大势抵定,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你和萧何,你们两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如果没有你们,别说打败项羽那家伙了,恐怕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败亡了。”
张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表示了感谢。
其实这场战役,最重要的一个人是韩信,最危险的一个人也是韩信,功劳最大的,也应该是韩信,但是刘邦却连提都不曾提他一句。
张良心里清楚,因为当初赐封齐王一事儿,刘邦心里已经对韩信有了很大的不满。
现在还需要用他,所以他可以比对待任何人都热情地对待他,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得刘邦信任,比如刘邦毫不犹豫地就将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而事实上呢?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刘邦可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表达出了对韩信的不满。
就像现在一样,萧何负责后勤,他负责出谋划策,韩信负责具体执行,少了谁都不行,而最重要的分明是负责具体执行的韩信,可是刘邦却在事成之后的封赏承诺中,忽略了韩信。
也许在他的心里,齐王,已经是给他的最大封赏了。
事实上也是,如果将来汉王称帝,所有的异姓王都将会成为帝王的心腹大患。
直到这个时候,张良才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初林依依和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叫“功高震主”,什么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不禁心中一凛,决定以后要更加的谦虚恭敬一些。
当天晚上,韩信向刘邦请命,发动正式进攻。
韩信亲率大军从正面进攻,被项羽带人所阻,稍作退却,然后命孔将军和费将军分别从左右冲击楚军,楚军大乱,韩信乘机再次攻上,一举击溃楚军。
三面合围之下,项羽最后只带着八千亲卫冲出了包围圈,一路向东退去。
韩信与孔将军、费将军合兵一处,紧紧咬着项羽的败兵不放。
项羽边战边退,八千亲卫一路不知死了多少。
他们逢路便走,跟本来不及分辩方向,只是凭借感觉,哪里的阻碍小些,便往哪里冲,却不知道为何,好像他们无论冲到哪里,前方都会突然冒出一支军队向他们扑来,逼得他们不得不换个方向继续冲杀,然后在丢下无数同伴的尸体后,逃往下一条道路,遇到下一支汉军。
那样子,就好像这些汉军早就埋伏好了一样,就等着他们迎头送上去。
等到项羽被一条大河所阻,才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亲卫已经只剩下八百不到。
浑身是伤,筋疲力尽的项羽红着眼睛回头看向这八百同样血满征衣的亲卫,只觉得混身再没有一点力气似的。
他的耳中能听到不远处追击而来的汉军的喊杀声,其中还有一个大嗓门在喊着:“投降不杀,得项羽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候!”
项羽惨然而笑。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虞姬死了,他的八千子弟兵也死的只剩下眼前这一点,而他自己,现在也是前有乌江阻路,后有敌军追击,早已是陷入了绝境。
有亲卫红着眼睛四处寻摸,希望能为他找到渡河的工具,但是怎么可能,这一路而来,他的确是没有时间思考,但是现在,他却终于想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埋伏圈!
他是被人引到这里,或者更准确点说应该是被人硬逼到这里的,那么他们又怎么会给他留下后路?
他敢肯定,这乌江边上,别说是一只小船、一条小舢板了,便是连一根芦苇、一根稻草,也不会有。
穷途末路!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但是一切都该结束了,刘邦那个不要脸的臭流氓赢了,他完全能够想到他那得意的嘴脸,好在他不用亲眼去看。
项羽依着乌锥马站着,他看着他的亲卫们,忽然咧嘴而笑,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们,都降了吧。”
“大王!”
众亲卫大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项羽却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没能将你们带回江东,是我之罪,只希望,我死后,你们能够活下去。”说完,他抽出佩剑从自己的颈间划过。
“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冻的梆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响,鲜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那个高大魁伟的好像一座大山的身体,也“呯”的一声倒下了。
亲卫们愣住了,就连乌锥马也似乎愣了片刻,然后它嘴里发出一声声哀鸣声,低下头用它的嘴去项羽的脸上嗅闻,时不时地轻轻碰一下他的脸颊,似乎是在叫他起来,但是他再也不会起来了。
乌锥马的四只马蹄焦燥地挪动着,直到它的嘴碰到了项羽的脖子,鼻端嗅到了鲜血的气味,长年纵横于战场之上的乌锥马终于明白了,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就如它刚才亲眼所见。
乌锥马昴头发出一声嘶鸣,忽然转身冲向了乌江,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冲进了冰冷的江水中,眨眼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