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谣很久没想起她了。
齐怀菘这么一问,他才恍觉,母亲的样子已经记不清楚了,而有关母亲的记忆也已模糊不清。
重谣缓缓回忆道,“我娘似乎是绍洲商贾之女……因为我,她被赶出家门,后来在承安,我们遭遇了瘟疫。”他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自到关十楼后,他便很少想起娘亲了,只记得最后在承安娘亲染上了瘟疫含恨而终。
后来他便一直待在关十楼,成为重云涯的嫡传弟子,上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下有师弟师妹无数。
想到关十楼便想到重云涯,从而他也想起了重云涯的遗愿,他看着齐怀菘,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齐怀菘道,“袭怜云与我母亲乃亲生姐妹,她自称是我姨母不足为奇。若你母亲乃绍洲商贾之女,那便是袭怜云错认了你。”他话止于此,并不多言。
袭怜云口口声声与重云涯有深仇大恨,但重云涯自始至终都从未对重谣提过半句有关她的事,临终之际反倒郑重地叮嘱他一定要取齐折月首级以慰他在天之灵。
重谣原以为是齐折月打伤了他令他壮年早逝,他方才如此憎恨齐折月,原来这其中,是另有隐情。
但因齐怀菘缘故,他有意违背师父遗愿,他想起除夕那几日自己发誓助齐怀菘寻找杀害齐怀玉的凶手,此时凶手已出,他却并未帮上什么忙,不禁有几分心虚。齐怀菘提及飞来峰之约,他可一同前去,显然也不是要与他联手,更像是要给他一个之前毒打他的交代。
重云涯有两个遗愿,其中一个恐怕他毕生也无法完成,既然如此,他再待在外面也无济于事,重谣打定了主意,待此间事了,便回关十楼替师父清理门户。
重谣笑了笑,“她为何一见我,便以为我与师父关系匪浅,甚至还说我认贼作父?”
他想起此事,颇觉好笑,“师父养育我十几年,若是真是我那位素味蒙面的亲生父亲,怎会不认我。”
齐怀菘闭紧嘴,他从未了解过重谣的身世,也无从了解,此时重谣提及自己身世,他心疼之余更是想了解的更多。
重谣笑着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齐公子,你既然已找到了凶手,接下来有何打算?”
齐怀菘微微黯然,却并未表露一丝一毫,百年来,每次赴飞来峰之约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但他们无一不是九死一生,想必八月十五飞来峰之约他也是凶多吉少。
齐怀菘道,“过几日我便启程,前去桃山。”
重谣皱了皱眉,齐折月退隐桃山,齐怀菘竟是存了必死之志,要为齐怀玉报仇雪恨。他有心劝慰,却毫无立场,最终只是轻轻一笑,“珍重。”
齐怀菘也浅浅一笑,所有藏在心底的思慕和期盼,仿佛都在这一刻沉入了心底的密室,而那把钥匙,却握在了一个不知情的人手上。
“你也珍重。”
重谣被他一笑迷的七荤八素,竟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齐怀菘的笑凝在眼中,心中霎时如死灰复燃,他真想伸出手,将这一刻永远握在手中。
重谣直起身子,“你——”
齐怀菘猛地低头。他柔软的唇紧紧贴着重谣的,重谣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眼前放大了的俊脸。
齐怀菘微微垂眸,掩住了眼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感情,念念不舍地放开了重谣,他站起来,深深看了重谣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
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夹着一丝淡漠的气息从重谣的脸上飘过,当他回过神时,齐怀菘早已不见踪影。
他伸出手,放在唇上,齐怀菘的气息仿佛还在上面,他呆愣片刻,忽然回过神,匆匆追出去。
容寒尽低头,一边看着翁祖师作为他除草的奖励的刀谱,一边走向茅屋,重谣风一般跑出门口,没料容寒尽走过来,两人嘭的一声撞在一起,容寒尽的刀谱被风一吹,准确无误地飘进了水田,他揉了揉微红的下巴,“重谣?你醒啦,记忆恢复了?”
重谣连忙问他,“恢复了,容兄可见过齐公子?”
容寒尽道,“怀菘已经走了。”
走了?不行!重谣连忙跑出去,他还不明白齐怀菘的意思,齐怀菘怎能不告而别?
然而蓑翁岛虽小,但若是齐怀菘有心躲他,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容寒尽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句闷葫芦,却不知道是说齐怀菘还是说重谣,他掀起袍子,撩开袖子,发现刀谱不见了,他大惊失色,抬眼一看,那将将被水田侵没的白娟,不正是他的刀谱!
重谣垂头丧气地走回去。
翁祖师笑呵呵地问道,“小徒孙,这是被情郎抛弃了?”他被容寒尽那小子逼着默写了一遍他随手找出来的那什么劳什子的刀谱,这会看见始作俑者一副丧气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
重谣白了他一眼,什么情郎,没谱!“祖师爷爷,你的刀谱默写完了?”原来描着刀谱的白娟掉进水田里被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猜想容寒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翁祖师再要一份,结合翁祖师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哪里猜不到翁祖师默写了一下午刀谱。
翁祖师瞪了瞪眼,“你这小家伙好不厚道!”
重谣想了想,陪笑道,“祖师爷爷莫生气,莫生气……”
翁祖师眼睛一斜,这小子跟软聆年轻时候的性子一模一样,瞧这模样一看便知有事相求,翁祖师眼珠一转,打了个哈欠,“罢了,老朽不跟你一般见识,睡觉去了。”
重谣怎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他忙拦住翁祖师,告饶道,“祖师爷爷,您先别走,人命关天的大事!”
翁祖师脚下一停,狐疑,“人命关天?”
重谣毫不犹豫地点头,齐怀菘跟那不知来路的楚怜姜八月十五约在飞来峰上决一死战,这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是什么。
翁祖师好奇道,“我这小岛多少年都没出过人命关天的事了,怎么会忽然有啥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