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重谣眼中所见,不再是浓稠如墨的天空,而是靛青色的帷帐。
有梳着双髻的丫鬟欣喜地跑出去,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小少爷!那个小孩醒了!”
应氏满门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竟大发慈悲带回个小乞丐的事惊愕不已,都纷纷前来观瞻这位能“渡化”小少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想来小少爷不过是认为他可怜才会突发善心收留他的。
除却这个小丫鬟,所有人都这样想,甚至包括应千雪的侍卫。
应千雪匆匆赶到房间,见重谣收拾齐整后竟还能入得了眼,不由挑了挑眉,“很好。”
重谣戒备地盯着他,对这个强行拐走他,要将他做成饺子的小屁孩毫无好感。
应千雪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重谣紧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应千雪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重谣对他的“关怀”摇了摇头,依然不发一言。
应千雪拧眉,既然没有哪里不舒服,又不说话,那岂不是不想搭理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气呼呼地唤来侍卫道,“你们把他送到我爹那儿去!”等爹把他训练好了,到时候看他还敢跟他应千雪甩脸子!
这厢应千雪将重谣刚刚送走,那边应家家主便派了人过来接人。
那时候应府还未被灭门,乃武林中底蕴数一数二的大家,家中院落豪华至极,一般人走上两个时辰都走不远。
重谣被安置在北房的一所朴实无华的小院子里,跟十几个衣着落魄的小孩住在一起。
这些小孩有的是孤儿,有的是朝廷罪臣之子,而更多的却是被亲生父母亲手卖入的应氏。
这时有个脸色严肃的中年人匆匆走来,见他便问道,“你是小少爷带回来的那个乞丐?你现在就搬去跟我一起住。”
可怜重谣被迫从应千雪的南苑走到了应府训练暗卫的北房,一双小脚险些抽了筋。
原来这就是据说是应氏家主身边的左膀右臂中的“左膀”梅叔。
梅叔人狠话不多,将他安置好了便令他扎三个时辰的马步——跟在关十楼有的一比。
可关十楼,重谣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漠的关十楼了。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历历在目,他眼中萌发出一丝恨意。
总有一天,他要将那些人,那些欺负他和母亲孤儿寡母的人一一杀尽!就像掐死那条狗一样!
就这样,重谣在梅叔手下训练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们这群小孩子被下令去出一件生死攸关的任务——歼灭关十楼在潮州的据点。
当时重谣不知关十楼与应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仅仅以为是应氏与关十楼之间有深仇大恨,因而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猛足了劲在这次任务中出类拔萃。
将重谣抛之脑后三个月的应千雪终于想起了他曾经带了个“小乞丐”回家。
他兴冲冲地跑去梅叔那里,却完美地扑了个空。
应千雪黑着脸踹开他爹,当时的应氏家主的门。
他爹也不恼,乐呵呵地对他道,“若是实在喜欢那个小孩,留下来当个小厮也是可以的。”
应千雪将他的建议好好考虑了片刻,欣喜拍桌道,“就按爹说的办好了!”他实在喜欢这小孩,原本是想将他送到老爹这来受受教训,没想到那小孩骨头倒硬,竟不发一言地挨了三个月。
要看应氏与关十楼之间合作的那个任务就要开始了,他不由有些慌神,他大少爷好不容易大发慈悲留下来的人,怎么能这样折到了这个任务里?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亲自上门把人要回去,可惜人已经被派了出去了。
为今之计只能通过老爹来把人召回去了。
重谣怀着满心地仇恨要去端掉关十楼在潮州的据点,可惜刚刚抵达位置,便被人一个飞鸽传书召了回去,他怎能安心?
他“噗通”一声跪在梅叔身前,指天发誓要为应氏肝脑涂地,可梅叔从未违背过家主的命令,思来想去,只能如实禀告家主。
家主原本以为这个小孩不过是应千雪随手捡来的乐子,只让梅叔给点儿教训见好就收就行了,他也没想到这小孩脾气这么硬,慢慢地便将这小孩抛之了脑后,梅叔一告诉他这件事,他便重新考虑了下应千雪的贴身侍卫的人选。
不如就这个小孩吧,千雪将他带回家,令他不再风餐露宿,倒的确是个大恩,值得他肝脑涂地地报答。
他这样一想,当下便下了命令,令这小孩继续执行命令。
梅叔眉开眼笑地应了,他训练暗卫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重谣这样的心性,早就因少爷的缘故可惜不已,没想到家主开了金口,他实在乐见其成。
应千雪左等右等没等到重谣,不由大发雷霆,可老爹下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再更改,这糟老头子固执的很。
应千雪咬牙,在任务出完之后再度找上了梅叔。
他一张白净的脸上怒气冲冲,他一拍桌子,“梅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那小厮你给我弄哪儿去了?赶紧把我给他叫出来!”
梅叔乐呵呵道,“小少爷急什么,就七八年,到时候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厮。”
应千雪怒道,“谁要等那么久!我现在就要他!”笑话,还从来没听说过他应千雪在应氏之中有得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这次他踢到了铁板。
梅叔油盐不进,咬死了家主的命令不放人,而重谣自己也不愿意再到这小少爷身边,他在梅叔手下能歼灭多少关十楼的势力,怎么会浪费时间跑去应千雪那端茶送水?
那时他们不过还年幼,都未曾想过今后的事情,一个两个都只看得到眼前。
重谣只想报仇,却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来讲简直是个天方夜谭。
应千雪只想到处跑,最好跑出应氏的钳制——对他来说,应氏的武学底蕴,通通都是阻碍他自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