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的试探,昭音没有咬钩。
因此,这件事至少表面上暂时告一段落了。里堂内鬼,只是成为了昭音身上的另外一个话题。
等到风头逐渐过去,沁宁又慢慢试探着与昭音重新走近。她本以为昭音会生气,但是没有。沁宁亲近她,她便也亲近沁宁。
沁宁看昭音如此大度,不禁有些愧疚。但在之前那种情况下,疏远昭音也确实是万不得已。
转眼间又到了年底。昭音和大家依旧与去年一样,忙着准备新年演出。
演出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们邀请了一些退役的同事,以及他们的家属到场,大家一起庆祝。
夜晚,演出开始前,气氛空前热烈,训练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昭音正忙着带领观众入场。
“爷爷奶奶好。”昭音礼貌地与面前的两位老人握手问候。老人旁边站着的正是少庭。
少庭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爷爷和奶奶,两位曾经是……”
“高层和医护,”昭音俏皮地开口,“两位一见钟情,终成眷属。”
此刻,昭音的巧克力色微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上面用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装饰。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紧身长袖上衣,一条黑色短裤与过膝高跟长靴。玲珑身材恰到好处地显现,整个人阳光有活力又不失性感。
面前的两位老人听了昭音的调侃,对视了一眼,羞涩地笑了笑。
“这位是昭音,”少庭又向二老介绍道,“我喜欢的姑娘。”
昭音惊讶地看着少庭。少庭冲她坏坏一笑。
两位老人家慈爱地看着昭音,老奶奶握着昭音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感叹:“我家孙儿眼光好,眼光好啊!”
“姑娘面相旺夫啊。”老爷爷笑得慈祥。
旺夫。昭音心里一痛。
她友好地对两位老人笑了笑,领着他们坐下后,又和少庭转身前去迎接其他人。
“老大。”少庭在前方十米处看到了威远的身影,便和他打了个招呼。
威远停下来,等着昭音和少庭一起走过来。
“老大,念久他们会来吗?”昭音开口问。
“他们不来,念久和他母亲的腿都不方便。”威远回答道。
昭音点点头,“我们接着去忙了。”
“去吧。”
正当昭音和少庭准备继续向前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是不是……”
三人一起转头,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盯着昭音的脸,疑惑地发问。
女人的脸有些熟悉,但昭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那天来我家的香邦军团的人吗?”女人继续问。
昭音仍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是徐心蓉的母亲。”
听到这里,昭音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徐心蓉的母亲,怪不得她没有认出来。上次见到心蓉的母亲还是604年,她蓬头垢面,对生活绝望的样子让人心痛。如今一年多过去,她像变了个人一样。虽然面容依然憔悴,看得出来经历过生活的变故,但也能看出她已经在努力生活,没有放弃。
“啊,您好。您比上次精神多了。”昭音微笑着与女人寒暄。
“谢谢。原来真的是你。我姨妈以前是医护,我今天陪她过来的路上,还在想有没有可能看到你,亲自向你道谢。”女人走过来,握住昭音的手,“要不是你那几个月一直给我们钱,鼓励我们撑下去,我们可能要颓废得更久。真的谢谢你,姑娘。”
昭音自从那天拜访了心蓉的家,之后便隔几个月就给他们送点钱。她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绵薄之力,帮这家人尽快走出来。
之前,她攒了不少钱,本来是为了买香邦居住权。如今有了居住权,留着那些钱也没什么意义,她遇见了太多可怜的人,还不如帮帮他们。
“不用,”昭音摇了摇头,上前拥抱了她,“看到你们慢慢变好,我很开心。”
女人离开后,威远问昭音:“什么钱?”
昭音回答道:“他们在女儿生前倾家荡产给女儿治病,后来女儿去世了,我就帮了帮他们。”
“你真善良。”少庭在旁边开口。
昭音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他们在生活中挣扎的样子,实在让她心疼。
“姐姐,昭音姐姐!”旁边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着昭音。昭音并不认识这个孩子,估计是自己的小粉丝。
昭音蹲下身来,友好地和面前的小妹妹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檬檬。姐姐你好。”
“檬檬你好。”昭音握了握檬檬的小手。
“昭音姐姐,今天会不会有‘烟花河’?”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期待地问。
又是‘烟花河’。
威远去年就听拉尔说过这个名字。他当时好像是说昭音写了这首很好听的歌,但只唱过一次。
“今天没有‘烟花河’哦。”昭音笑着回应小粉丝道。
“可是檬檬想听‘烟花河’。”小粉丝仍然不放弃。
“那姐姐今天唱比‘烟花河’更好听的歌好不好?”昭音握着小朋友的手,耐心地劝道。
小朋友想了想,似乎觉得也不亏。于是她扬起圆圆的笑脸,奶声奶气地回答:“好!昭音姐姐不许说谎哦!”
“一言为定。”昭音伸出小手指,与小姑娘拉了拉勾。
等她站起身来,旁边的少庭问道:“什么‘烟花河’?”
昭音看向他,“你之前没看过我表演吧?”
少庭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没有什么‘烟花河’,我唱什么你就听什么。”昭音拍拍他的肩膀,就继续去迎接到场的客人了。少庭是新粉丝,还是好糊弄的。
--------------------------------------
昭音今年依然压轴,依然轻而易举把台下各个角落的气氛炒到最热。伴随着最后两首曲目结束,晚会在一片雷动的掌声中落幕。
新年的凌晨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昭音回到公寓,连演出的衣服都没换,就这么抱着牛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水珠滴上玻璃,凝集在一起,再向旁边缓缓滚落。
那个舞台上性感又霸气的,并不是真正的她,现在这个安静凝视雨滴的才是。
今天有人说她面相旺夫。
她记得603年的那个新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但当时小雨丝毫不能阻挡她幸福的心情。
烟花河,这首后来只被唱过一次的歌,便是那天晚上写成的。
什么三年的约定,冠冕堂皇的措辞,其实完全就是一场骗局,一步一步把不明所以的局外人骗进深渊。
昭音把熟睡的牛奶放在沙发上,自己走出公寓,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上,最终来到了天台。
天台的风更大,夹着零散的雨水打在昭音脸上。昭音走到天台边,双手垫着下巴趴在栏杆上,望着夜雨中的香邦国。
万家灯火点亮了雾蒙蒙的空气,在这个合家团聚的新年,昭音能想到一家三口围在桌边有说有笑地吃饭,热恋中的情侣依偎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年迈的老爷爷剥个橘子喂到老伴的嘴里。
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触手可及的幸福,却都让她觉得想哭。
雨渐渐越下越大了,风也开始变得更肆虐,昭音觉得寒冷,但她没有去在意。她的头发已经湿透,雨水顺着高马尾的发梢滴落,衣服也全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过膝高跟靴里积了水,也变得厚重了起来。
‘烟花河’,她也真的很想再唱‘烟花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双眼无焦点地注视着远方,呼吸渐渐急促,就这么在狂风暴雨里趴在天台的栏杆上。
突然,头顶上的雨好像停了。昭音抬起头,一把黑色的伞正在她的头顶上方帮她阻挡着雨水。威远撑着伞站在她身边,脸上的表情写着微微的愤怒。
“你到底在干嘛?”他压低声线开口,“昭音,已经这么久了,至少告诉我,你在忏悔什么?”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早就看出了昭音在忏悔,却一直没有问过一句话。
昭音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威远,面无表情,双唇微张,呼吸急促。
威远分不清她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昭音身上,搂住她的肩,低声说:“先回去吧。”
他就这么带着发呆的昭音一点点走下楼梯,回到公寓。
“快去洗澡。”威远一走进公寓,就把伞支在门边,关上门,催促着昭音。
昭音像没听见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呼吸还是稍稍有些急促。
牛奶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一路喵喵叫着跑到昭音身边,围着她转,时不时伸出爪子扒她的脚踝。
“别闹,你妈妈心情不好。”威远弯下腰,轻声地跟牛奶讲道理。
牛奶真的就像听懂了一样乖乖坐下,看着昭音,不再吵闹。
威远直起身,从昭音身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再次催促她道:“快点,洗澡。”
正当他转向沙发想把放外套放过去时,昭音拉住了他的衣角。
威远转过身来,面前的姑娘,此时眼睛里全是褪去了伪装的痛苦,泪水断了线一样涌下,她急促地呼吸着,像溺水者想要抓住稻草一样地伸出手来。
威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哭声,就这么蹲下来,跪在了地上。威远陪着她一起蹲了下来,她的手颤抖地紧紧抓着威远的手,胸腔快速而剧烈地起伏。威远上前靠近她,单膝跪着,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深呼吸,深呼吸。”威远用了平生最温柔的口吻对她说,“别怕,我在。”
昭音全身湿漉漉的,就这么紧紧贴着威远的胸膛。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受到威远身上的温暖。一点一点地,她平复了自己的呼吸。
致和606的开年,似乎注定了一整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