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吧。”
*
沪市的夜晚,似乎带有某种独特的魔力,轻易就能让人卸下心防,沦陷在纸醉金迷的氛围里。
市中心某家顶层私人会所内,一场低调的晚宴正在举行。
古朴的黑檀木茶台,飘香的陈年老普洱,靡靡的中音阮咸,飘扬着淡雅熏香和舒缓乐声的幽静空间里,事业有成的男人们煮酒品茗,压低声音互相交谈。
凯瑞的徐总自诩风流,向来喜欢美人作陪的场合,文化人的局,连下-流起来也是不露声色的。
每间单独的茶室内都配有一位身着水墨旗袍,打扮古典知性的侍茶女子。她们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低头沏茶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端得是太平盛世的岁月静好。
这边是清幽文雅的君子茶局,只谈公事不谈风月,保守得没有任何男欢女爱。
然而经过茶室的暗门,仅仅一墙之隔的宴会厅,却是酒水丰盈,人声鼎沸的名利社交场。
能进到这里的来宾门槛和人脉都不低,因此场内穿花蝴蝶般游走着不少年轻靓丽的网红、模特或是小明星,希望在这种高端局上捞到一张直通人生终点的s卡。
殷妙和路德维希进来的时候,走得是通往茶室的那扇门。
凯瑞的徐总看到来人,亲自站起身来迎接:“路德老弟,你可是姗姗来迟,让我一番好等啊!”
含笑的视线落到殷妙面上时,他明显愣了愣:“这位是?”
“我的……朋友。”路德维希神色平静,说到一半却微妙地顿了顿。
而徐总听到他意味模糊的介绍,自以为堪破真相,了然于心地笑了。
“噢,朋友朋友,小姑娘你好,今年毕业了吗?”
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表情却明晃晃写着男人间的“我懂我懂”:你们这些老外表面看着正经,到了晚上不也是左一个“朋友”右一个“妹妹”,混起来比他们还混账啊。
殷妙看他浮想联翩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面色坦然地自我介绍:“徐总
您说笑了,我今年都二十七了,刚刚和路德维希先生在勒威谈项目合作,顺便来您这里坐会,你可别介意。”
徐总闻言才又仔细看她两眼,这才讪讪地笑了:“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两人在茶室内的长椅上并排坐下。
侍茶美人为路德维希斟茶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动作间耳畔的一缕发丝垂落,情态更加惹人怜惜,她朱唇轻启,姿态优美,身上散发的暗香和茶汤的余味一起在狭小的空间里袅袅绕绕。
皓白的手腕轻轻抬起,收回时若有似无在路德维希的衣袖上轻轻擦过。
聪明人连勾引都是不动声色的,模糊暧昧的暗示,若有似无的眼神接触,懂的人自然心领神会。
而某些蠢笨的人,比如殷妙明明就坐在边上,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研究茶单,并对上面的茶叶价格啧啧惊叹,心里飞快地换算每喝一口的价格,压根没注意到身边的暗流涌动。
路德维希却对身体触碰表现得极其敏感。
几乎是被碰到的瞬间,他表情冷凝地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仿佛那里沾上什么脏东西。再之后,他连碰都没碰小小的茶盏,完全不给人红袖添茶的机会。
这边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另一边却是亟待喷发的火山。
路德维希往殷妙那边故意靠了靠,贴近她的耳畔:“想喝什么?”
殷妙耳朵尖被他的气息弄得发痒,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动作很小地指了指茶单上某款标价五位数,连名字都取得诗情画意的茶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neeeee,es ist mir zu teuer.(不要,好贵哦)”
路德维希专注地望着她小财迷的样子,弯了弯嘴角:“aber du bist einfach suss.(你真可爱)”
直白又露骨的一句话,在周围沉静的氛围下似乎也不算很出格。
殷妙却被他吓一跳,扭头狠狠瞪他一眼,张口欲言。
关键时刻,徐总打断了两人的眉来眼去。
凯瑞之前和勒威共同申报过国家级的某项灯塔平台项目,徐总和路德维希算得上关系密切的合作方,两人切入正题谈起后续配合,正正经经地聊了会儿公事。
然而半个小时后,公事聊完,依然兜兜转转
回到私事上。
毕竟是场私人宴会。
徐总笑着说对面有几个新朋友,想介绍路德维希和他们认识。
他带着路德维希站起来,动作隐蔽地推开身后的一道暗门,顿时流光溢彩的整个世界映入眼帘。
衣香鬓影,满室生辉。
里面的男男女女可比茶室里热情开放多了,显然是游走欢场的常客,调情的姿态驾轻就熟。
殷妙歪着着身子偷看一眼,心里“哦豁”一声。
果然城里人就是会玩。
没想到这位徐总竟然还兼职冰人,里面简直就是个大型相亲场,千挑万选包君满意。
徐总回头向殷妙含蓄笑道:“殷女士稍等,我和他过去打声招呼。”
殷妙双手送走他们:“你们请你们请。”
门合上的瞬间,殷妙看到场内不少女生的视线已经落在路德维希身上。
那里面有惊艳、探究、征服欲和满满的势在必得。
仿佛他这遭红尘里滚一圈,不沾染点尘埃就不算完。
殷妙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就生出些绵延的不爽。
之后喝茶也喝不进去,眼神老往那处飞。
明明说是去“打声招呼”,路德维希却久久没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殷妙干脆在会所里研究起人家的室内装潢。
先是在茶室里转悠,欣赏完后沿着走廊出去,顺道逛起人家富丽堂皇的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间应该是和宴会厅那边打通的,因为她碰上不少对着镜子补妆的漂亮女孩。
从洗手间里绕出来的时候,殷妙隐约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德语。
她往那个方向挪了几步,果然看到窗边倚靠的一道修长身影。
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应该是喝了点酒,端正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看上去神情有些烦躁。
“怎么,这才过去几年,她就坚持不住了?”
“我说过调职是集团共同的决策,我个人并没有权利,也没有主观意愿干涉。”
“呵呵,是么?那请你也转告她,对,原话送给她,东南亚那地方很适合她,我也希望她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些,不要辜负家族和爷爷的期望。”
“至于我和她之间的恩怨,还是那句话——不死不休。”
调职、
东南亚、恩怨……
这通电话的意思很容易猜,无非是和那位内斗失败,贬谪流放的露西娅有关。
然而路德维希语气里的偏执和恨意却强烈得令殷妙心惊。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原先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拥有了这么愤怒的情绪?
“晚上好呀帅哥,一个人吗?”
路德维希挂断电话,脸上的戾气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一双纤细的丹蔻手掌就摸了上来。
女生的英语发音很好听,像含着细细的勾子,直往人心尖里钻,勾魂又摄魄。
殷妙听着前面情况急转直下,偷偷伸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张望。
一边偷看一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为什么她老做这种偷听墙角的事情?
六年前是,六年后还是,可是天爷呐,这真的不是她本意啊!
视野内出现了一位留着栗色大波浪,穿着鱼尾闪片裙的美艳女人。
她歪歪斜斜地站在路德维希面前,嗓音又嗲又软:“刚刚在里面喝了点酒,我头有点晕,麻烦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回你那里……或者去我那儿都行。”
的确像是喝了酒,媚眼如丝的模样,站都站不住,整个人柔若无骨地要往男人身上贴。
路德维希毫不客气地避开她,用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回道:“抱歉,你需要的是代驾。”
女人咯咯娇笑:“哇你幽默感好好哦,你是哪个国家的?法国人吗?法国人有你这么帅吗?”
她的手指试图去勾搭路德维希的西装外套。
路德维希这次没躲,语气平板无波:“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女人毫无知觉地撒娇:“你好凶哦~什么意思嘛?”
“上一个没经过允许碰我的女人,你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吗?”
“……”女人面色僵住,动作停了下来。
路德维希嗓音很淡,说出的话却如当头棒喝:“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我对女人没兴趣。”
他皱着眉头挡开对方的手腕,看似绅士,实则嫌恶地丢到一边。
然后重新回到洗手台,慢条斯理地洗手,擦干,全程不发一言。
中间还抬眸看了眼半身镜。
“神经病噢,册那中看不中用!”
女人被晾在在
原地,终于忍不住用沪市话骂了一句,气急败坏地离开。
“你还打算看多久?”
殷妙忍着笑意,正打算贴着墙角偷偷撤退,忽然听到路德维希对着镜子开口。
罪行败露,她只好背着手出去:“你怎么发现我的?”
路德维希指了指那面半身镜,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藏身之处简直一清二楚。
偷听墙角还被发现,殷妙觉得挺丢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