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走后,房遗爱坐卧不宁,自从知晓了谢仲举的真实身份后,那如影随形的内疚感陡然暴增,再次让房遗爱陷入了无以复加的自责之中。
房遗爱心头的内疚并非第一次产生,瞒哄高阳时曾有过,被李丽质识破身份也曾出现过,哄骗襄城喝下药酒时更甚几分,秦京娘被轻薄时也是亦然,这次轮到了“面瘫小太监”身上,房遗爱更多的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自责,情爱之上倒是鲜有波及,毕竟谢仲举心中所想从未对房俊表露过,他又是如何能够知道?
“哎,没想到谢兄弟竟然是位女儿身,那之前我的戏谑言语岂不是太过轻薄了!”
坐在茶桌前,房遗爱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近乎皱成了“川”字。
高阳见夫君这般内疚,心中顿起怜惜,缓步走到房遗爱身后,一双玉臂揽着俊儿哥的脖颈,在耳边私语道:“俊儿哥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母后已经答应去尽力救谢兄...谢姐姐了,而且马御史也不是曾保证过,不会让长孙舅父给瑶环姐姐动刑了吗?”
轻抚佳人玉手,房遗爱心中内疚不降反升,“话虽如此说着,但谢瑶环终归是因为我才被抓紧察院的啊,眼下她重刑加身,叫我如何能无动于衷?况且她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够经受得住察院中的酷刑!”
“漱儿,你有所不知。谢瑶环的才智与我平分秋色,但心智却远胜于我,当初参加会试时要不是她建议我苦读兵书战策,恐怕我的心性还跟往常一样,武科举想要获胜也得多吃些苦头才是啊!”
高阳见夫君对谢瑶环夸了又夸,又想到她那丝毫不逊色与自己的相貌,饶是心中对谢仲举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但还是犯起了女儿家的小性子。
“好嘛,臭房俊,你对瑶环姐姐夸了又夸,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还有玉儿姐姐,你常说她不逊色于卓文君,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做司马相如了?”
房遗爱听到耳畔那满是醋意的语调,不由心神一颤,咧着嘴转头看去,却见佳人正笑的灿烂,哪里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一知半解下,满头雾水的房遗爱讪讪道:“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发愁了?”高阳莞尔一笑,一双杏眸青山远黛,甜甜一笑,“你坐在这发愁,能减轻瑶环姐姐的痛苦?还是静下心来准备殿试吧,你说呢,俊儿哥?”
房遗爱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妻子之所以佯做怒意,竟然是为了哄劝、安慰自己。
“漱儿!”抓住高阳的玉手,房遗爱将其搂在怀中,轻嗅淡淡兰香,烦躁的心神瞬间平静了下来。
“漱儿你真好,我答应你,只要平安度过此难,一定摘了那红丸。”对佳人的冰肌一吻过后,房遗爱眸中满是希望的说:“之前马御史已经教给了我化解欺君之罪的法儿,没成想我这番苦难,到受了那渤海小国的恩惠,若是能转危为安,必定领人马前去拜访。”
高阳温顺的将头贴在房遗爱的胸膛间,手指画圈喃喃道:“好个没良心的房俊,人家渤海国若真的救了你,你反倒要统兵征讨人家,这算什么道理?恩将仇报吗?”
低头看向怀中佳人,房遗爱深吸一口,苦笑道:“漱儿,你若是再这样招惹我,俊儿哥可不敢保证你完璧无恙啊!”
“登徒子,快些去温书吧!”高阳含羞站起身来,眼见窗外红日未落,不由想起了她那极为要好的京娘姐姐,“眼下天还没黑,我去秦府走一趟,去探望一下京娘姐姐,俊儿哥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
房遗爱手抚下颌沉吟了片刻,喃喃道:“嗯,漱儿去对京娘说,等着我带聘礼去娶她过门吧!”
说完,房遗爱朗声一笑,张开臂膀作势朝高阳扑去,惊得这个小丫头连连闪躲,咯咯笑着跑出了卧房。
高阳走后,房遗爱脸色随之变得凝重,眼望窗外的红日,呢喃,“但愿事情果真像马御史所言那般,只是...苦了谢瑶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鼓打四更三点,准备上朝会的文武群臣,陆续赶到了含元殿下。
众人交头接耳,所议论的事情,多是跟萧锐暴毙在天牢一事有关。
“我听说萧锐是得鼠疫死的,并非被人下毒鸩杀的!”
“鼠疫大家伙都知道啊,从发病到身亡少说也得三四天的时间,萧锐被滚进大牢不到三天,怎么说死就死了?”
“是啊,我听说萧锐之前也没什么头疼脑热,得了鼠疫大多都是高烧不退的。”
“要不等何足道探亲回来,叫他查一查萧锐的死因?像他精通歧黄之术...”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萧锐暴毙当晚去到刑部大牢探监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就是何足道的伴读书童,另外一个禁军没看清楚模样,但你猜不到?”
随着萧瑀的到来,重臣的交谈戛然而止,借助刚刚升起的太阳,只见萧瑀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几岁似得,原本黪白的头发竟变成了浩然之色,哪里还有半根儿黑的?!
站立在文班臣中,看着身前的房玄龄,萧瑀恨不得将仇人生吞活剥了,昨晚长孙无忌在他府上密谈一夜,所交谈的内容正是,“何足道”极有可能是房俊冒充一事。
之前房遗爱醉酒轻薄襄城,眼下萧锐又死的不明不白,两桩深仇大恨合在一处,如何让萧瑀不恨?不但是他,就连他身后的西梁萧家也是一个个怒发冲冠,恨不能将名震京城的布衣榜首千刀万刮方消心头之恨!
五更时分,景阳钟响了三声,文武群臣分别从东西台阶上到含元殿前,等候李世民进殿之后,这才井然有序的踏入了金殿之中。
因为萧锐的特殊身份,李世民上朝后草草处理了几件公务,转而便向马周问起了有关萧锐暴毙一案的进展详情。
马周手持笏板,站立在大殿中央,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就连谢仲举受刑的始末也说得极为细致,由此可见他虽然心存搭救房遗爱之心,但本质上却是忠于李世民的。
李世民听完马周的讲述,不由眉头攒簇,他虽然知道萧锐之死跟“何足道”脱不了干系,却没想到长孙无忌会对谢仲举严刑逼供,联想到二人之间的矛盾,李世民不禁暗自后悔,怎么当初竟钦点了长孙无忌为此案的主审,照这样下去“何足道”的苦头恐怕还在后面呢。
萧瑀见李世民沉默不语,转而走出文班臣中,历数萧锐暴毙一案的细节蹊跷,话语间的重心直指“何足道”,最后竟搬出了“告老还乡”来增加李世民彻查此案的决心。
萧瑀本是两朝老臣,在武德年间就伸手唐高祖李渊的倚重,在朝堂中也有一班要好的大臣,魏征、高士廉就是其中一员。
出于忠心秉正,以及对萧瑀的私交,魏征、高士廉接连上奏,请求李世民彻查此案。
西梁萧家本是名门望族,萧锐更是当朝驸马,如果这件事不彻查审理的话,之后皇家的威严恐怕会有所损伤,就连已经出嫁的公主们的地位,恐怕也会因为此事受到牵连。
思忖利弊,李世民点头应下了萧瑀的上奏,不过出于私心,还是将主审官员做了一个小小的变动。
“萧锐生前乃是皇家驸马,他不明不白死在牢中非同小可。长孙无忌、杜如晦听旨,命你二人主审萧锐暴毙一案,马周从旁协助以为副审,你们三人必须要齐心协力,还萧驸马、宋国公一个公道!”
李世民此举不言而喻,杜如晦乃是“何足道”的恩师,唐太宗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日后在提神“何足道”时,避免长孙无忌公报私仇,免得他借机打压仇人。
眼见李世民对主审官员做出变动,长孙无忌虽然有些不愿,但也不敢去怨恨唐太宗,无奈之下,只得心生一计,从衣袖中取出那封柴绍所写的,有关武举名次的奏折,准备将这件能够扭转乾坤的物件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交给李世民。
当然,房遗爱大意下用瘦金体所签下的生死文书,以及那张“何足道”亲笔所写的陋室铭,也被早有准备的长孙无忌夹在了这封奏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