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百姓中,有人认出房遗爱的真实身份,话刚说出口,便招来了一众气急败坏的谩骂声。
“去你的吧,这可是布衣榜首何足道!新科状元郎,怎么可能是房俊呢!”
“是啊,我之前在五凤楼有幸见过何榜首的容貌,这位身着罪衣的人儿千真万确就是何榜首!”
“我说这位哥哥,你是眼瞎了吧!何足道怎么可能是房遗爱呢!”
那人之前曾往公主府送过蔬菜,偶然间曾经见过房遗爱两次,此刻心中疑惑脱口而出,被众人这么一骂,心里登时犯了难,“莫非这人不是房驸马?我之前明明见过他啊。”
房遗爱耳听众人争吵的难分难解,索性停下脚步,拱手道:“众位,在下确是房俊!”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擦眼翘首盼望,眸中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起初大家还不相信那卖菜翁的话儿,可眼下“何足道”亲口承认身份,也不由得他们不信,霎时间名震京华的布衣榜首突然变成了房遗爱,这云泥之别的转变让众百姓惊骇不已,仅有少数的几个人迅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联。
“何榜首是房驸马?房驸马是何榜首?莫非他们二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人!”
“什么!何足道和房遗爱是一个人?冒名进入国子监、参考科举、武举这可是欺君大罪啊,是要杀头的!”
“怪不得状元郎身披罪衣游街了,原来是化名身份被万岁识破了!”
随着一阵唏嘘声,满头雾水的多数百姓在少数聪明人的引导下,瞬间便意识到了房遗爱“化名”一事,而这个弥天大谎在揭破的同时,也化身成了一道滔天巨浪,以迅雷之势急速在长安城中蔓延了开来。
“何榜首就是房遗爱!”
“当今状元郎乃是房遗爱化名假扮的!”
有些个毛躁百姓在得知了“房俊化名”一事后,仿佛挖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已经瞪圆了眼睛看向房遗爱,一边大声吆喝,生怕旁人不知道似得。
喊声已经传出,一传十十传百,长达两三里的长街几乎在瞬间便知晓了“化名”一事,而众人看向房遗爱的目光中,哪里还有半点钦佩,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目的惊骇和震惊。
白简眉头紧蹙的看向两侧百姓,沉着脸嘟囔道:“干什么!自己知道就行了,嚷嚷出来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长孙津坐在马上,眼望前方不远处的房遗爱,恨不能催动御马将其踩踏而死,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更为毒辣的妙法儿。
“房俊之前涉险毒杀萧锐,此番爹爹乃是此案主审,想房俊化名揭露房玄龄、杜如晦肯定会被免去主审一职,到时单凭一个马周如何跟爹爹对抗?”
长孙津诡谲难辨的含笑呢喃,“房遗爱,你就等着尝尝蔡少炳的酷刑吧。前日你险些将他杀死,此番落在他的手中绝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向众人说破自己的化名机密后,房遗爱顿时轻松了许多,连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阴霾烟消云散,虽然等待着他的很可能是察院那阴暗的监牢,但这位新科状元再也不会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了。
“无愧于心的感觉真好!”想着,房遗爱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竟自朗声大笑了几声,哪里还有半点戴罪之身的样子。
白简看着身侧的小兄弟,眉头更加皱了三分,“怎么了?疯了?咱家好不容易有一个知心兄弟,一眨眼就疯了?!”
穿过大明宫前的长街,刚刚转过弯来,房遗爱便看到了一队手持肃静木牌、金锣乐器的官差。
这些官差奉吏部大堂差遣,特来为新科进士鸣锣开道,眼见进士老爷们转过弯儿来,他们正要敲锣打鼓的向前,可还没等鼓槌碰到金锣,便被一身罪衣扮相的房遗爱惊呆了。
“这不是何榜首吗!怎么穿着一件罪衣!”
“我眼花了!我要去找大夫!我要去洗眼睛!”
差官们惊骇的同时,房遗爱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几人眼睛瞪得溜圆朝房遗爱上下打量,近距离真真切切的观望一番后,这些个衙役们才长呼一口气,他们的眼睛并没有坏掉。
“何榜首!”
饶是房遗爱身着罪衣,但布衣榜首平日在长安积攒下的威望,倒也不敢让这些差官衙役无礼放肆,对着房遗爱一齐拱手,眸中除去拘谨之外,更多的却是诧异。
“辛苦各位为房某开道了。”含笑对衙役见过礼后,房遗爱并未多做停留,在众百姓的注视下大步向前走去,身上的罪衣彰显着他那极为特殊的身份,以及他的化名机密。
眼睁睁看着房遗爱走过,为首的衙役咽了一口唾沫,手持金锣快步赶到白简身旁,疑惑的问道:“白总管,这金锣还敲不敲了?”
“什么!不敲它难道敲你不成?”想到罪衣乃是李世民钦赐的事情,白简大声说道:“给咱家拿出吃饭的力气来,狠狠地敲!敲坏了算我的!”
衙役们受到白简的吩咐,秉着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的心思,齐步跑到房遗爱前方,尽都奋力敲动金锣或是扬威鼓,给本就怪异的气氛再次增添了几分诡异。
前边儿,一众衙役卖力鸣锣开道,中间身着罪衣的房遗爱大步向前,后边儿则是长孙冲等十八名新科进士,一时间犯人游街与进士游街竟自撞在了一起,这样离奇的场面还是唐朝建国以来第一次发生。
向前又走了约莫两三里,白简眼见周遭的百姓越聚越多,又见国子监的朱红牌楼近在眼前,不由凑到房遗爱面前,小声道:“兄弟,穿上吧。待会见了国子监一众同窗,你这一身罪衣成什么样子。”
房遗爱眼见国子监就在眼前,眸子转了两转,苦笑摇头道:“不必了,这身衣服其实挺漂亮的。”
“漂亮?哪里漂亮了!”白简停下脚步,看向渐行渐远的房遗爱,低头嘀咕道:“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吓傻了?”
白简盯着房遗爱身后的罪字喃喃片刻,忽然伸手猛拍额头,恍然大悟道:“这是万岁爷给房俊的机会?叫他以游街之机谢罪?”
想清楚其中缘由,白简一直绷着的脸忽的露出了些许笑容,含笑快步朝房遗爱赶去,发自内心的为这位小老弟感到喜悦和侥幸。
房遗爱走在衙役身后,不一会后,便来到了国子监门前。
国子监一众生员早已准备好了炮仗,准备为状元同窗贺喜,但在看到身着罪衣的房遗爱后,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早已挂好的炮仗迎风飘扬,虽然距离手中的香头儿近在咫尺,但众人早已失了放炮的兴致。
“年兄!你这是...”
“何仁兄,为什么身着罪衣!”
“榜首!这是何缘故!”
国子监生员正想围在房遗爱身前,竟自挡住了他向前的道路,一个个面含忧愁的看向布衣榜首,心中焦虑透过表情早已显现了出来。
房遗爱眼望一众同窗,苦笑道:“众位年兄,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唤在下何足道了。”
说着,房遗爱深吸一口气,接着发出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喃喃,“还是称呼在下的真名实姓...房俊吧。”
话音落下,国子监生员登时一片哗然,一个个转面对视,竟自被房遗爱说的满头雾水,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同时,一位苍老的身影依靠在国子监的朱红大门前,眼望身着罪衣的房遗爱,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老博士在得知房遗爱的化名一事后,联想起这位学生给自己带来的机遇,又想到他那谦逊有礼的态度,刹那间这位年过古稀,早已自认看透了人世沧桑的老者,竟自热泪盈眸,掩面擦泪长叹道:“可惜,可惜了一栋架海金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