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语调并不高,但话中的内容,却瞬间引起了文武群臣的注意,大家坐在各自席间,一个个夹带惊骇的看向房遗爱,显然是想看看这位状元公作何反应。
房遗爱强忍着心间忐忑,缓步朝空席走去,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置身在了云海之间,脑海中满是秦京娘的倩影。
落座之后,房遗爱深吸一口气,双目直勾勾盯着桌上菜肴,心中大声呐喊抗议,却怎么敢明面表达出来。
“启禀万岁,津儿尚未婚配。”长孙无忌大喜过望,目光扫向房遗爱,感受到了久违的报复成功后的快感。
李世民眼望房遗爱,见他举止并无异议,诡谲的目光这才被欣慰、赞许所替代了。
“既然如此,寡人选定良辰,叫秦京娘与长孙津完成花烛可好?”李世民举杯饮酒,虚睁的眸子始终盯着房遗爱不曾离开片刻。
“多谢万岁,但不知秦元帅可否应允?”长孙无忌心生奸计,半句话儿,便将秦琼架在了火上。
房遗爱极力克制着心中不满,隐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以至于一侧的高士廉,都能听到阵阵骨骼受到压迫,发出声“咯咯”声。
高士廉举杯道:“状元公,老夫敬你一杯,不知可肯赏光?”
思绪被打乱,房遗爱隐去心中所想,举起酒杯,眸中挂着些许感激道:“多谢伯父。”
“这便才是。”高士廉含笑饮酒,身为长孙无忌舅父的他,不知为何,竟开始点拨起了外甥的仇家。
秦琼坐在武将首位,眼见李世民、长孙无忌看向自己,饶是这位兵马大元帅出入万军之中犹如无人之境,但此时却罕见的坐蜡了。
若是答应秦京娘与长孙津完婚,便彻底与房遗爱划清了界限,若是抗旨不遵,恐怕迎接着秦府满门的,就该是那冰冷刺骨的铁链脚铐了。
正当秦琼左右为难,文武百官翘首以盼时,耳畔传来的一席话,却险些惊得众人从席间站起来。
“秦国公,此事乃是天大的好事,还不快领旨谢恩?”房玄龄起身站立,怀揣着对儿子的愧疚,说出了唯一可以令房秦二家保全的话儿。
李世民眸中闪过一丝吃惊,转头看向房玄龄,瞬间便看破了房丞相的良苦用心。
房遗爱刚刚在高士廉的提点下稳住心神,忽的听到父亲这番大义灭亲的言论,只觉得胸间热血上涌,微不足道的养气功夫顿时散了大半。
秦琼望向房玄龄,深知亲翁苦心的他,只得违心道:“多谢万岁。”
“好!如此老夫即可准备聘礼,将令千金风风光光的迎到府中。”长孙无忌刻意将嗓音提高,分明就是说给房遗爱听的。
三言两语,威迫当朝宰相、兵马元帅做出违心的决定后,李世民微微点头,含笑道:“如此寡人也要准备下一份贺礼了。”
此言一出,万花厅中笑声一片,欢声笑语下,更多的却是违心的奉承,当然长孙无忌一党并不在此列当中。
在众人的道贺声中,房遗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只见这位状元郎脸色铁青,不时自斟自饮,心中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万岁分明就是害怕父亲与秦元帅手中的权利结合,即使这样,大不了我辞官不做,马放南山倒也自在!”
房遗爱越想越气,清隽的面庞也变得微微扭曲,短短的一息之间,竟生出了四五次要辞官的念头。
李世民侧目打量,见房遗爱脸色诡谲阴鸷,自觉对状元郎的压制到了关头,转而对白简说道:“将奏折拿出来。”
“什么奏折?”白简只顾着替房遗爱鸣不平,一时竟忘了那本由他左手拟写的“河南道蝗灾水患”折子。
“你说什么折子!”李世民微微抬起左手,愠怒说道。
受到提醒,白简连忙从袖筒中取出“冒牌奏折”,双手递到了李世民面前。
将奏折放在桌上,李世民假意跟渤海国使臣寒暄了几声后,朗声道:“众位爱卿。”
李世民的话语一出,万花厅中顿时寂静无声,文武群臣面带恭谦的看向唐太宗,全都被之前那手高招给搞蒙了,眼下哪里还猜得到他的半点心思。
“河南道遭遇蝗灾、水患,寡人有意从京中挑选贤能,前去协助河南道刺史治理灾情,但不知那位爱卿自愿前去啊?”
说道“自愿前去”四字,李世民将目光看向房遗爱,四目相对,虽然只是眼神交流,却胜似千言万语。
“万岁看我做什么?莫非是想要我去到河南道治理灾情?”房遗爱收回目光,低头思忖。
文武群臣一个个交头接耳,任谁也不知道李世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岁叫京中官员去到河南道治理灾情?想着京中官员全都身居要职,如何能去到地方当县令知府?”
“若让咱们处理政务、收发各地奏折还行,治理蝗灾、水患,我没学过啊。”
“是啊,孔孟之道、老庄学说不曾讲过如何治理水患啊。”
众臣纷纷议论间,李世民不动声色的打量房遗爱,见他低头沉默不语,转而再次开口,“向河南道乃是我朝重镇,蝗灾水患更是犹如吞人猛虎,难道诸位爱卿就无人愿去为生民立命了吗?”
房遗爱正在沉闷之间,忽的听到“为生民立命”的这五个字,登时心神一凛,随即便意识到了唐太宗这番话,是说来给自己听的。
“万岁果真是要我去到河南道,想我年纪尚幼,如何能干办的来治理灾情的事!”
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房遗爱还是将身出席,站在大厅中央,拱手道:“微臣不才,愿去往河南道协助刺史整顿灾情。”
因为被李世民排下官职,所以房遗爱此时答话,自称也从学生改成了微臣。
房遗爱的语调声音不大,语气还有些颓废,但在众人听来却不亚于九天惊雷,一个个看向这位新人的尚书右丞,眸中惊骇之色哪里能隐藏的下去。
“这小子该不会是疯了吧?他刚刚可是被万岁任命为了尚书右丞啊,正四品下的官儿!”
“是啊,他去到河南道充其量不过是一方知府,哪里能跟尚书省的官衔相提并论?”
“房俊绝对是疯了!他老老实实在尚书省熬上五年,不做宰相也是一部尚书,去到河南道做什么?做刺史?做都督?二位公主留在京中守活寡?”
李世民抚髯含笑,暗自夸赞房遗爱七窍玲珑,开口道:“房俊,你可要想好了,河南道不比京中,果真要去?”
“我不想,但我可以说出来吗?”房遗爱忍着不满翻了一个白眼儿,接着违心道:“学生甘愿为万岁分忧。”
“好!如此你就去灾情最重的梅坞县...暂做知县吧。”李世民语气不置可否,听得众臣工疑惑不解,全都认定不是房遗爱疯了,而是这老丈人和女婿全都发烧了。
房遗爱强忍着心中疑惑和不解,跪地谢恩,一丝怨恨随着谢恩的话儿出唇,转瞬在房遗爱心间闪了过去。
“万岁这是何意?爱儿为何要强出头?”房玄龄喟然一叹,无可奈何的他,只得用酒水来消解心中的愁闷。
长孙无忌见房遗爱毛遂自荐去到河南道,不由欣喜若狂,心想,“小畜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可知道河南道的刺史是谁?此番前去梅坞县,定叫你死在水患之中!”
就在长孙无忌暗自窃喜时,李世民的一番话,登时吹散了他心中的喜悦。
“想叔宝与无忌乃是当朝重臣,子女婚事马虎不得,婚期待朕亲自选定之后,再做举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