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童耀光看了舒琰一眼,挤了个笑容出来,“我们快走吧。”
舒琰这才走过来,带着二人去了停车场。
精神病院离这里很远,在郊外。四周种的都是白桦树,笼罩着一种萧索之气,让人感觉压抑。
舒琰过去交涉,童耀光和童心晚在外面等着。
“你确定是你母亲?若她活着,你爸不可能不告诉我呀。他什么事都和我说的。”童耀光抹了一把光溜溜的额头,狐疑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让人给骗了。看到你现在找了莫家人,想从你手里骗钱。”
“叔叔,你就知道钱。是不是我妈妈,如果实在拿捏不住,做个dna检测就行了,不告诉任何人在哪个地方做的,我亲自去办。”童心晚小声说道。
天黑了,月亮凉凉的洒在前面的小路上。她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跳得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手机响了,莫越琛打过来的。
他这个手术做得时间真长,足足六个多小时。
“在哪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
“我来北方工厂……”
童心晚没有说完,莫越琛发火了。
“童心晚,你是没听见我说的话?”
“我和我叔叔,还有舒律师一起,又不会有事。除非你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童心晚有恼火,啪地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舒琰和人交涉完毕,回到这边,小声说道:“我们可以过去了。不过你母亲有伤人的倾向,所以不能进去,只能隔着门看看。”
童心晚点点头,迈出了第一步。她很不安,不知道见到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这些年来,所有的母爱都来自于赵安琪。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母亲,赵安琪宠着她哄着她,隔着主仆的这一层关系,多少有些隔阂。不像别的母女一样,可以尽情地撒娇。
如果真是她的母亲,还能治好……童心晚会欣喜若狂的。对母亲的印象很浅,但是大家都说她很像母亲。但是母亲温柔,听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月亮。
月亮是什么感觉?看看头顶上,美人笑弯的眼睛,皎洁明亮。
童心晚越靠近那扇小门,就越慌。她心情很复杂,她怕失望,她又怕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可怕的疯子。
终于,她到了那扇小门前了。
里面的灯光很黯,一个女人站在屋中间,抱着枕头轻轻地晃。含糊不清地唤着一个名字。
“晚晚乖乖,晚晚乖乖……”
童心晚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陡然冲破了层层阻碍,像烟火一样在她脑海里爆炸。
妈妈就是这样抱着她哄她的,晚晚乖乖……
她猛地抓住了铁门栏杆,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女人。
她削瘦,枯干,只有眼睛还似曾相识,迸发着热烈的光彩,凝神看着怀里脏兮兮看不出本色的枕头。
“妈……妈……”她颤抖着,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声。她有多久没有叫过这两个字了?
妈妈……
“妈……妈……”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
女人听不到,她抱着枕头继续摇。过了会儿,突然掀开了衣服,露出干巴巴的胸,把枕头往上面摁。
这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想喂乖乖女儿了。
“妈妈,我是心晚。”童心晚哇地一声哭了,握着铁栏杆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可怜的妈妈,怎么会在这里被关了一辈子呢?
她漂亮的,温柔的像月亮一样的妈妈,她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开门,把门打开,我是心晚……我是妈妈的晚晚乖乖……”她的额头在栏杆上轻碰,哭诉道:“你朝这边看……你看看我……”
“女士,你要小心,她会伤人的。”护士见她靠得太近,赶紧过来劝她。
此时房间里的女人被惊动了,猛地转过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外的几人。
“啊……”过了几秒,她突然一手搂紧了枕头,猛地朝门边扑过来,用力抓住了童心晚的手腕,把她往铁门里的方向拽。
“放手。”护士们赶紧过来帮忙,想扳开她的手指。
女人一直盯着童心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这么用力,藏着脏东西的手指甲在童心晚的手背上手腕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妈妈……”童心晚拧着眉,一遍遍地叫她,“我是心晚,我是心晚!”
“你不能夺走我的晚晚乖乖,我的晚晚乖乖……”女人狂躁地叫嚷,突然低头,往童心晚的虎口上咬了一口。
“快放手。”护士拿着镇定剂过来,打开门,摁着她扎了一针。
她终于躺下去了,手却还死死地抱着脏兮兮的枕头。
童耀光也一直看这个女人,一脸的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大哥不会骗我的,他说大嫂死了,还把骨灰盒带回来了。”他喃喃地说道。
“骨灰盒里也有可能是面粉。”舒琰拧了拧眉,弯腰去扶童心晚。
“心晚先起来。”童心晚蹲着不动。
母女连心,她知道面前这女人真的是她的妈妈。
“还有一个办法,你妈妈腰上有个胎记。”童耀光突然拍了拍脑门,急声说道:“是个月亮形状的。”
“这你也知道?”护士惊讶地看向童耀光。
女人腰上的胎记,可不是别的男人能随便看到的呢。
“这是大哥说的,他常夸嫂子是月亮里出来的女神,说她腰上有这个胎记。具体位置我不知道。”童耀光急了,赶紧解释。
护士没有否认,她们天天护理眼前的病人,当然知道她的腰侧上有个月亮胎记,淡红色。刚送来的时候,这女人的漂亮震惊了全院,每个工作人员都跑过来想一睹她的风彩。但是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这个女人就变得又干又丑。老医生都记得这件事。
看到她们的表情,童心晚知道了答案,但还是轻轻地掀起了她的衣摆,看到了后腰上那只弯月亮。
“是吧,我说是有的吧。”童耀光又抹了一把额头,指着胎记激动地说道:“这真是奇了,嫂子居然还活着。嫂子当时在家里的时候,特别会做菜,我现在还记得那菜的味道。大哥若活着,一定很开心啊!”
“他要是开心,为什么要打妈妈?”童心晚陡然变得愤怒起来,一把揪住童耀光的衣袖,大声质问道。
“这个……你爸脾气不好。你妈心里又有人……”童耀光尴尬地说道。
“那就别抢别人的太太啊。他怎么是这样的人!我恨他!”童心晚痛心地说道。
“那也怪不了你妈妈,好时候她要钱给前夫的女儿治病。这不是你情我愿吗?”童耀光小声说道。
“她有什么病?”童心晚楞了一下。
“要肾移值。”童耀光说道。
童心晚转过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慢慢地蹲了下去,心痛地抚摸着她干瘦的脸,哽咽着说:“我要带她回去……你们看看这里,这么脏。被子这么薄,你看看那个杯子……”
她转头看向床头柜上黑乎乎的茶杯,又忍不住泪涌。
她的母亲,在遭受这样非人的痛苦,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幸福?为人子女,怎能如此不孝?
“心晚,我们去办手续。”舒琰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道。
“哦。”童心晚点了点头。
“哎哎,还是做一个检测 再说。万一错了呢?”童耀光跟过来,小声提醒她。
“你看这个啊。”童心晚把护士拿来的母亲的病历给童耀光看,那张是她年轻时的照片,不是她母亲又是谁呢?还有胎记,难道胎记可以纹上去?
检测会做,但是现在人就要带走。她受不了,她不能忍受看到母亲在这样的环境里,抱着一只脏枕头叫她的名字!
“心晚,其实她都疯了,还带回去干什么呢?影响你和莫越琛的事。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莫越琛要是不肯收留她怎么办?传出去,他有一个疯子岳母,那也不好听啊。”童耀光提醒她道。
童心晚抿抿唇,小声说:“那我就不结婚了。”
童耀光楞了一下,急了,“那可不行,就指着你们结婚了,能把公司重新办起来。你爸若还活着……”
“别提他,他生前就把我送给这个送给那个……他有什么资格当我父亲?”童心晚暴发了,一把推开了叨叨不停的童耀光,愤怒地问道。
“谁造谣的?你爸最疼你了!他能把你送谁?”童耀光也急了。
“去办手续。”童心晚捂住耳朵,埋头往前冲。
舒琰已经找到了院长。童心晚的母亲在这里住的时间很长,当年送她来的人交了一笔费用,现在钱也差不多用光了。这些年来也没有人过来看过她,所以渐渐的大家对她的照顾也就散漫起来。家人都不要她了,谁还会把她当人看呢。更何况是一个疯女人,爱咬人爱打人的疯女人,更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半年能洗一个洗,一次头发,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照顾了。平常吃饭,也是往房间里一放,她爱吃不吃。
童心晚在出院手续上签了字,接过了她进院时带进来的几件物品。一条当时挺流行的长裙,一双米色小羊皮高跟鞋,一只男式手表。
这是劳力士,应该不是普通人能戴得起的。童心晚的爸爸喜欢戴江诗丹顿,从未戴过劳力士。而她的前夫生活贫寒,也戴不起这样的表。这块表是谁的?
童心晚把东西收好,站在院子里等他们把母亲抬上车。
怕她发作,她身上捆了束缚带,还戴了口罩。
这就像对待牲口一样!
童心晚忍着眼泪,转开了头。
“我看看你的手。”舒琰拿着酒精过来,拉起她的手,给她处理被咬伤的地方。
“舒律师,谢谢你。”她吸了吸鼻子,向他道谢。
“应该的。”舒琰垂着眼睛,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