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没有如约到来,山区的雾太大了,封衡和童心晚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让飞行员冒险了。
小赵和警察一起在镇上找小李,昨晚那三个闯进她房间的人被关在派出所唯一的一间关押室中。封衡和童心晚去见了一下,没问出什么。就是三个在镇上横行的混混,平常偷鸡摸狗,不干正事。这次确实是小李给了他们钱,买通他们来抓走童心晚的。
只能找到小李,才能知道真相。
二人走了会儿,到了断桥处。山洪从断桥下轰鸣滚过,河对岸有施工队正在清理断桥碎石,搭建临时小桥,让施工队员进来。机器轰鸣,人声嘈杂。
二人站了会儿,往另一边走。
雾蒙蒙的流芳镇,别有一番景致。
远处青山眉黛,影影绰绰半露娇颜。近处山河潺潺,穿过古老村落的白墙青瓦,消失在山脚下。
童心晚活动了一下胳膊,咬了一口玉米。
“你真不像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封衡看着她的背影,眸子微眯了一下。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过了十个月了,如果还那样,我早就饿死了,或者躺哪个臭男人的怀里去帮他返老还童了。”童心晚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
“呃……”封衡楞了几秒,被她后面一句话给逗笑了,“你很有意思。”
“你别这样说,弄得我像只二哈似的。幽默就是幽默,二哈才有意思,我是幽默。”童心晚抹了把嘴角,弹掉粘在嘴角的玉米碎粒儿,慢步往前走。
其实,真是很不容易的。
她记得第一次被债主堵在回去的路上,被强行拖进车里,那臭男人搜光她身上的每一分钱,甚至连戴在手腕上的小手链也没放过时。她咬得嘴唇都烂了,和他撕了个精疲力尽,眼珠子都要挣扎得爆裂了。她倒不是想当贞洁烈女,只是觉得被这样的男人占有,还不如和罗大勇呢。
罗大勇和顾辞闻讯赶来,把她从车里救下来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被撕得稀烂,身上脸上腿上全是抓痕血印。
罗大罗和顾辞没命地和别人打了一架,最后是童心晚又写了张欠条,对方才放弃了报警。顾辞不能进去的,他是律师。
她还记得那次去酒吧里跳舞,那个瘦子挂着粗粗的金项链,非要让她跳脱衣舞,抓了一大把钱往她衣服里塞,她在那五分钟里听到粗话痞话下流话,超过前面十九年听到的总和。后来瘦子看到了她腿上事先点上的红点儿,成功被她骗到,以为她有脏病,这才脱身。
她没哭,站在走廊上,把瘦子塞在她衣服里的钱拿出来,塞进袜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家。
那天晚上,她吃了一大碗加了很多片牛肉的炒饭。没什么比钱更让她感觉到有希望的了。
那些日子里,她吃得最多的一次。
从那次后,她的食量就大增了,白饭也能吃两大碗。她得让自己强壮一点,再强壮一点,她拥有的只有健康的身体了,若好身体也离她而去,那才是真正的绝望。她要好好活着,去赚她能赚的每一分钱,吃她能吃到的每一粒饭,走她能走的每一段路……
所受过的苦,经历过的每一个委屈,都已成为她前行路上的财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童心晚,早变成了捧着大碗吃白饭的她。
没什么,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遇上些难过的事,站起来,往前走,这样就行了。
十个月,恍若十天。那些记忆清晰刻骨,不可忘记。
她又咬了口玉米,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小声嘟囔,“我家莫叔叔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动手术。小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座机又打不出去了……”
封衡挑了挑眉,拿了手机出来,
在这小镇子上,只有院长有一部苹果手机,所以只有一根充电线,她让封衡先充了电,自己的手机才充上去。
不过信号不怎么好,二人找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有两格信号的地方。
封衡打给了贺澜身边的助理。
“莫院长进手术室了,小椿情况很严重,正在抢救。”
“肾源的事呢?”封衡看了一眼童心晚,低声问道。
“童心晚的合适……”那边传来了有几分犹豫的声音,“但现在报告还掩着,没让人知道。贺小姐已经求了莫院长一晚上了。”
“知道了。”封衡挂上了电话,转头看向童心晚,“进手术室了,没太大的事。”
“那就好。”童心晚点点头,但并不怎么相信。小椿的病情应该是控制不住了,但封衡这人和莫越琛是一个类型,都是脸上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情绪把控得很好。
一个能这样把控情绪的人,内心都很强大,也很难让人靠近他们的真心。
童心晚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成功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也对,总不能让每一个人像她一样,像个二哈一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看穿。太弱了!她也得修炼成他们这样,不让人看穿她的心事,从此当一个生人勿近的强悍女人,走上坐拥千万财富的白富美的人生巅峰。
“哎,封衡,你看那个石头像什么。”她丢了玉米棒,撒腿往前跑。
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在河边上,圆滚滚的,像枚大鸡蛋。
封衡举着手机,给她拍了两张照。听到快门的声音,童心晚飞快地扭头看他,眉尖轻蹙。
“照我干什么?”
封衡又给她拍了两张。
“很好看,很美。”他低眸看着照片,笑着说道。
“封先生怎么也油嘴滑舌了。”童心晚扫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快删掉,我家莫叔叔会以为你觊觎我的美,把你赶出郴城。”
“哈……”封衡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小舅舅是不讲道理的人吗?我看他性格很好。”
“他性格好?有没有搞错。”童心晚乐了,莫越琛就是个大冰库,冻完前任冻现任,冻完家人冻朋友。
将来全球天变暖,环境恶化,还得靠莫越琛去力挽狂澜,把气温给降下来。
“噗嗤……”封衡笑弯了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指她,“小舅舅这都不生气,那就是性格好了。”
童心晚也笑了。也对,不管她在莫越琛前怎么放肆,他都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还是让直升机来接我们吧,你别忘了今天去领证的事。”封衡笑完了,沉静的目光落到她娇美的脸上。
“算了。”童心晚摇了摇头,小椿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她没那么不识趣,今天拖着莫越琛去领证。
她理解,莫越琛养了这孩子四年,已经有感情了。而且那孩子挺乖巧的,童心晚也希望他健康起来。就算站不起来,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能多看一点风景,多看一些阳光。
“心晚。”
“你叫他舅舅,得叫我小舅妈。”童心晚朝他笑了笑,轻快地说道:“再等等吧,等雾散了。”
正说话时,直升机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封衡拧了拧眉,抬头看向马达声传来的方向。
这不是他的人。
直升机在一个空地上落下,机尾上标着红十字标志。
“童小姐,莫院长让我们来接你回去。”从飞机上,跳下来两个年轻人,大步跑到二人面前。
“我收一下东西。”童心晚听到他的名字就欢喜,拔腿就往昨晚落脚的酒店走。
“等一下。”封衡拦住了她,眉头紧锁地看向二人,“他并没有人安排要接童小姐回去,你们是贺澜的人吧。”
二人楞了一下,互相看了看,满脸的尴尬,都不出声。
“干吗?报复我,想把我绑架走啊?我知道了,昨晚的人是不是贺澜派来的。”童心晚火了,这个贺澜,哪来这么多妖蛾子。回去之后狠狠吐她一脸盐汽水,简直太过份了!
“不是的,怎么可能绑架您呢?我们只是来接童小姐和封先生回去的。”二人急了,赶紧解释。
“心晚,不是绑架,而是你配型和小椿配上了。他们是想接你回去,给小椿捐肾。”封衡扭头看向童心晚,沉声说道:“现在,你自己做决定吧。”
童心晚张张嘴,又闭上了。
当时想得激动,觉得就是割一个肾而已。但是这事现在真的应验了,她又觉得很害怕。她的肾跟着她一起过了二十年,陪她富贵,陪她落魄,陪她吃山珍海味,也陪她吃土吃苦。就这么把肾割了捐掉吗?
她的心跳跳得很快,一声一声地往胸膛上撞,一下一下往喉咙处跳。
她做不了决定。
她犹豫,不安,退缩了。
她咬着唇,呆呆地看着那两个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童小姐……”两个年轻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也不能把人家给绑过去。而且她可是莫越琛的人啊。贺澜是要求瞒着童心晚,把她骗回去再说。这下好了,只要她不上飞机,这事就成不了。
“我……”童心晚看了看封衡,埋头往酒店走,“我去拿东西,你等等。”
“心晚?”封衡跟了进来,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病情是没救的了,你不要犯傻。”
“总要回去吧,作作样子也行啊。不然莫叔叔看着小椿这样走了,他会难过的。”童心晚叹了口气,他要当有爱心的人,那她也跟着当好了。没那么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打了麻醉药,一点也不会疼。
“难道你挨一刀,他就不会心痛了。”
“说不定他也不让我挨这一刀呢?我得摆出高姿态。虽然我是很假腥腥……可是,万一给了小椿一个肾,他能活呢?”童心晚嘀咕着,埋头往前走,越走越快。
二十分钟后,飞机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