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着头出了堂屋,顾茵轻叹一声,递了帕子给葛大婶,“您莫伤怀,仔细身子。”
葛大婶接了帕子擦了擦眼,又正色道:“不提那些,我说这些都是为了和小娘子表明,我家是真的诚心合作。”
顾茵点了头,她也正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准备小武安的束脩了。
她道:“婶子是敞亮人,我也和你开门见山。咱们做的这些吃食利润薄,两个包子才能赚一文钱。婶子看,你们分几成合适?”
葛大婶做了大半辈子吃食了,什么东西能赚多少银钱,顾茵不说她心里也清楚。
但因为她这份开诚布公,她不由高看了顾茵一眼,道:“你家婆婆既然能让你当家,显然你也是个有主意的。你看几成合适?”
“婶子觉得四成如何?”
按着顾茵的想法,这葛家夫妇有那么便利的摊档位置,不一定非要和她家合作。便是五五分账,也有人愿意。但确实自家利润确实薄,花钱的大头又近在眼前,让不出那么多。
葛大婶的心里预估是三成,她想的是虽然自家帮其他人卖东西简单——之前就有两家来问过了,但第一家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差,第二家更让人恼火,偷工减料不说,用的食材还不新鲜!码头上摊子多竞争大,换成前头两家那样的,挣不到银钱先不说,没得砸了自家摊档招牌。也就顾茵这手艺,让葛大婶有底气有信心,觉得能弄出个双赢的结果。
自家对不住人家在先,葛大婶想了想就道:“还是三成吧。”
顾茵也并不想占人便宜,最后还是定了让出四成的利润,又约定好了包子的数量,说好第二天定契,才把葛大婶送出了家门。
这时候王氏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都商量好了?”
顾茵点头,“说定让利四成,明天先多做一百个送到他们那儿。”
王氏先是笑,后头又发起愁来,“咱们平常做百十来个,明天再做一百个,加起来得二百来个,那你晚上还睡不睡了?”
顾茵说不碍事,“早起一个时辰就行,再说咱们只做早市,下午我尽可以补觉。每天多做一百个,扣掉给葛大婶家的分利,咱家每天能多得三十文钱哩!”
“怪我没本事,不然也不用你这么累。”王氏看着自己一双爪子,同样是五个手指,前头包馄饨就不顶事儿,到了包包子这里,那包出来的和顾茵的一比那更是天壤之别,想了半晌,王氏问:“是不是还是因为武安的束脩,所以你才这么拼?”
顾茵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去灶房提出了钱箱子,“娘要不要来数铜钱?”
王氏听到铜钱响就眼睛发亮,美滋滋地开始数铜钱。
一通数下来,这天竟然挣了一百文!
昨儿个知道挣了五十文钱的时候她就乐得白日发梦,今天数完虽然高兴,却没有那个热乎劲儿了。
“不然,武安进学的事还是算了吧。反正他那么聪明,咱们找个秀才先生,教他也总是尽够的。”王氏打起了退堂鼓。
“娘,”顾茵无奈看她,“咱们已经说好的,这还没到年前呢。”
王氏掰着手指头算啊算的,今儿个也是因为闹出动静所以卖的多,明日是再没什么大戏可唱了,但是和葛家夫妇开始合作,应该挣得和今天差不多。
这样一个月扣掉租子,能赚二两半。
眼下已经九月,腊月的时候天寒地冻,运河要结冰,船只不通行,码头上没人自然也就没得生意。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十五两还是远在天边呐!
不过看着儿媳妇信心满满的模样,王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暗暗在自己心里道,无论事成与不成,这情分她都记下了。
顾茵这边数好赢钱,心里也在做着计划。
包子今天做的有些多,若是没有葛大龙打岔,一百五十个绝对卖不完。明日一共做上二百个应该尽够,粥倒是要多准备一些,尤其马上天冷了,热腾腾的粥汤应该更不愁卖。
前两天都算是试营业,面粉买的最多,其他材料将将够,这两天也算是摸清一些门道,粮油之类不容易放坏的材料便可以多准备一些,免得日日都要出去折腾。
她和王氏一说,王氏没有不应的,她先把铜钱归拢到钱箱子里,又折回屋去拿回了一开始剩下的碎银子,通通归到一处交给顾茵。
“往后银钱都归你管,你脑子也比我活络,随支随用。”
顾茵点头道:“那我每日把账册给您看。”
王氏连连摆手,“别别别,我看到字儿就发昏。咱们一家子,难不成我还怕你不实诚?”
顾茵狡黠地眨眨眼,“娘可别把话说这么死,我每天偷上十文钱,保管你不知道。”
“家都让你当了,还只偷十文钱,没出息的样儿!”王氏好笑地轻轻拍了她一下。
之后婆媳两人便相携出去买东西。
因为这次要准备多日的食材,两人分头行动,顾茵去买肉和菜,王氏负责去买重一些的米面。
半个时辰后,两人约定好的地方碰面。
分开时王氏还好的,此时却是一脸愤愤。
顾茵问她怎么了,王氏就道:“我先去买了面,后头又去买米,那米铺乱糟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听我说话就把我打发走了,让我明天再去或是去其他家买。这不是欺负人么!”
王氏去的是离缁衣巷旁不远的大兴米铺,是一家老字号店铺,做生意素来公道,不会新米陈米搀着卖,更不会缺斤短两、偷奸耍滑。
镇子上倒也有其他米铺,但因为大兴米铺生意好,附近同类店铺争不过,都开的远远的,一来一回得半个时辰。
就算王氏力气大,顾茵也舍不得她背着米走那么远。
“我陪娘过去看看,若是这家真不卖了,咱们就去找一辆推车,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婆媳二人先回家放了东西又出了来。
诚如王氏所说,此时大兴米铺里乱糟糟的,几十袋米堆在门口,伙计们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站成两排。
一个掌柜模样的年轻人正指着人在骂:“都当我新来的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在这行当做多久了,现在来和我说新米旧米分不出来?你们这是把我当傻子骗呐!”
领头的活计赶紧求饶道:“少掌柜莫生气,真不是小的故意糊弄您,实在是小的们日常就做搬运和招待的工作。其余事都是前头的掌柜负责的。今儿个前掌柜一走,小的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两种米被混在一起放。不过您既然能接掌柜的职,不若您来……”
新米和陈米价格差了一倍,若是分辨不仔细、调换了来卖,那不仅是亏本的事,更是砸了经营多年的招牌。
那少掌柜沉着脸,气的后槽牙都吱嘎作响。
周围早就不少人纷纷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擎等着看这少掌柜的洋相。
“这伙计怎么敢这么对掌柜说话,饭碗不要了?”
“你不知道,这大兴米铺原是文家二房的产业,这新来的少掌柜却是大房的人。这明显是两房人打擂台呢!”
此时顾茵听了一耳朵也明白了,难怪伙计上来就敢赶客,敢情是忙着内斗呢!
顾茵并不想牵扯进旁人的纠纷,正准备喊上王氏走人。
却见那前头呛声掌柜的伙计突然转头喝道:“都看什么看?今天不营业!”
说着话那伙计对着其他几人一使眼色,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纷纷上前,伸手就来推搡看热闹的行人。
众人如鸟兽状一散而开,顾茵瘦弱,不知怎么就被挤到人前。
眼看着伙计朝顾茵伸了手,王氏立刻一把钳住,骂道:“说话就说话,你动手是几个意思?!”
那伙计倒是认出了他,骂道:“又是你这妇人!我都说今儿个不卖了你还过来做什么?几辈子没吃过米呐?!”
顾茵听得这话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来米铺自然是买米。你既不会分,我自己分就是。”
那伙计抄手冷笑道:“你这小娘子莫要口出狂言,这新米陈米都长得差不多,非是老行尊分不出!您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顾茵依旧不卑不亢,“那我只买我自己分好的。便是陈米,我也给新米的价格!”
第20章
那少掌柜如蒙大赦,挥开伙计亲自迎了出来。
迎出来之后看到顾茵年轻面嫩的,又有些犹豫。
不是他平白把人看低,而是大兴米铺的陈米,并不是那种放了多年发霉发烂、很容易区分的陈米,只是多放了一二年,还经过二次加工。如他这样的外行人委实看不出门道。
他这一犹豫,王氏哪里看的旁人小看自家儿媳妇,当即便道:“我在乡下中了半辈子的地,如今做些吃食买卖,也是和米面打交道。这位掌柜可别小看人!”
那少掌柜见王氏如此自信(主要是嗓门大看着格外有气势),立刻点头道:“那就麻烦这位夫人和小娘子了。”
顾茵走到那堆积如山的米袋子旁边蹲下身,打开一袋,抓出一把道:“新米颜色较白,像我手里的颜色微黄,虽没有霉味,但显然便是陈米。其次还可以看米头部位是否有白点,这白点就是大米的胚芽。而陈米经过二次翻新后几乎没有白点。然后还可以看米是否有裂纹缺口,新米是没有裂纹或缺口的。而陈米在经过二次加工后,表面则有可能会出现破裂或裂纹。新米硬度较大,陈米硬度小。放入口中用齿咬过,也能分辨。”1
说着话,顾茵又打开第二袋,“还可以把手插入米中,如果在手上粘附有白色粉面,用嘴轻吹之后,粉末被吹掉的,则是新米。若是不容易被吹掉,并且在搓手之后,有油泥现象,便是陈米。两个粘性也不同,新米粘性很强,如果使劲用手捏揉,甚至可以攥成一团。而陈米比较生硬,粘性很差,并不能攥成团。最后可以通过闻味来判断,新米如果仔细用鼻子闻,可以闻到一股大米的清香,这袋陈米却没有。”2
她一边讲解一边分辨,每分好一袋,王氏便帮着她把米袋子搬开。
如是开了五袋米以后,顾茵便分出了自己要买的两袋新米。
那少掌柜听得连连点头,按着她说的办法照办,几十袋米没过多久便也已经分好。
发难的伙计既面色古怪,皮笑肉不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想小娘子竟是个中行家。”
那少掌柜同样面露惊讶之色,连忙拱手致歉,“是我眼拙,多谢小娘子替我周全。”
顾茵也不看那伙计,只同那少掌柜轻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言谢。”
她并不居功,虽然上辈子打小就耳濡目染知道怎么分辨食材,但更多还是归功于后世网络的便捷——这些在这个时代秘而不宣的行业知识,现代那是一查一大把。
而且她看那伙计神色古怪,便猜到他们多半也是会这些的,只是故意给这新来的掌柜难堪而已。
顾茵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买了两大袋自己分好的新米。
付账的时候,那少掌柜坚持便宜了两成的价格,还说往后只要她来,就按着今日的价格算。
两成差不多就是卖米的利润。
顾茵要推辞,又听对方压低声音道:“今天的事想来小娘子心里也有数,分米的事小,我上任第一日便让米铺做不了生意、失了颜面事大。我虽不是东家,但这点主还是能做的。让这一点利既算是小娘子的辛苦钱,也是让这些伙计知道我这人赏罚分明。是以小娘子莫要不安心,收着便是。”
顾茵便再也不再多言,道谢之后便和王氏一道离开。
少掌柜亲自相送,转头回店的时候却被一个身着锦蓝色圆领绸衫的年轻公子拦住。
那少掌柜连忙拱手行礼,“大少爷怎么亲自过来了?”
来人正是文家大房的长子嫡孙文琅。
文琅伸手拉住他,手里一把折扇摇得哗哗作响,“什么时候了沛丰还跟我多礼。我收到你的口信就去请了其他米铺的老行尊来。先让老先生把米分出来,咱们回头再收拾那几个敢为难你的狗东西!”
说着话文琅便进了店,但店内情景和他想的不同,虽确实是堆着几十袋米,但却是分成了两拨,显然已经是分好的模样。
文沛丰跟着他进了店,解释道:“您来之前有个小娘子仗义相助,已经帮我都分好了。”
“什么小娘子?外行人还知道这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文琅还是让请来的老先生又检查一遍。
得出的结果竟真的一袋不错!
结果出来后,文琅和文沛丰两人对视一眼,面上反而带了笑。
从前文家大房跟着文老太爷在京城做官,二房则在原籍经营祖产。
往常文老爷子在京中的时候也不曾查二儿子的账,还私下里同大儿子说:“老二没有读书的脑子,但好歹靠着我的官声能做些小生意能糊口。那虽是咱家祖上的产业,照理说也该你一份。但你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不要和他计较那些身外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