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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让吕瀚海起大早赶到专案中心,除了钱,那就只剩下食堂的免费早餐了。
  二十个鸡蛋加一碗卤煮,这是他每天的必点“曲目”。酒足饭饱后,吕瀚海揉着肚子,站在门口等他的老搭档隗国安。闲来无事,他四处瞅了瞅,围墙上“公平正义”四个大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道九,想什么呢?”隗国安走了过来。
  “我能想什么。”
  “嘿!我可都注意你老半天了。”
  吕瀚海本想打个哈哈,可转念一想,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个把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问:“哎,我说老鬼,你年纪大,走的路比我过的桥都多,你觉得这世上有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
  隗国安被问得语塞,他哪儿能想到,平时嬉皮笑脸的吕瀚海,能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反而几天前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突然被再度勾起。
  …………
  深夜里,美术学院的教学楼内隗国安拨通了那个电话。
  “类似的十几幅画都微信发给你了,你不是想要其中的六幅吗?我想好了,我可以把它们都卖给你,但是我急需用钱,要加价!”
  “哦?你要加多少?”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兴趣。
  “每张加5万,一共90万。我也不是想狮子大开口,就是孩子要结婚,买房就得这个价。”
  对方沉吟片刻,“可以,怎么交易?”
  “先付10万订金,验完货后再付余款。钱还是打到隗磊的那张卡上!”
  “没问题!”
  挂断电话,隗国安却感觉有些忐忑,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如果这些画里的秘密被发现,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他别无选择,为了儿子跟女友不劳燕分飞,他也只能铤而走险。
  …………
  “喂,老鬼,想什么呢?”吕瀚海的嚷嚷声惊醒了他。
  “没,没什么!”他表情不自然地随口敷衍。
  “得得得,不难为你了,就你那学历,解释这么深奥的问题,确实有些难度!”吕瀚海说着,从他手里抢走烟卷,“抠门,两个人才掏一支!”
  隗国安无语。“说我抠,你哪回买过烟?”
  吕瀚海已经美滋滋地点上了。“谁让你是正规编制,干一样的活儿,你一个月的工资是我的两倍还拐弯,你不买谁买?”
  隗国安好笑道:“少跟我哭穷,你额外的奖金也不少。”
  吕瀚海不以为然。“我这是辛苦钱,你那可是旱涝保收!”
  两人叼着烟卷,你一言我一语走到外勤车前,才发现其他人早已坐在车上了。吕瀚海连忙丢掉烟卷,提前半小时把车开出了专案中心。
  按照案发时间顺序,他们的第一站是zj省的闪洲市。
  出发前一天,展峰通过公安部与当地市局取得了联系,本案由分管刑侦的大队长古军负责接待,案件相关的物证,都已准备就绪。
  碰面后,古军把专案组领进物证室,在一个专门的保管柜中,展峰取到了油桶、衣物、绳索、柴油等一系列物证。办理完交接手续,展峰说:“能不能请古队给带个路,我们想去案发现场实地看一看。”
  “咱们可是心有灵犀了。”古军笑道,“我都升到了大队长,这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起没破的案子,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提出一起去现场再看一次。”
  吕瀚海被丢在了市局的营房里休息,古军亲自驾车,载着专案组四人驶往案发现场。
  古大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们市地处南方,是国内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大部分货物都走水运,除非外来车辆,否则很少会有人走公路。咱们要去的那条省道,一天也跑不了几辆车。”
  专案组除了吕瀚海外,最喜欢唠嗑的人莫过于隗国安了,其他人还没开口,他主动接过了话:“古队,能不能说一下当年案发时的情况?”
  古军叹气道:“唉!我上班三十多年了,经手了无数个案子,唯独这起案子成了我的心病啊!”
  车厢内,大家安静地倾听着古军的讲述。
  “1991年6月16日,早上7点我刚到单位,就看到有位放羊老伯蹲在派出所门口。我看他脸色发青,急忙上前询问,他告诉我,早上放羊时,在草地里发现了一个铁皮柴油桶,桶上到处是凹陷,像被撞过很多次。
  “他猜油桶可能是从公路上滚落到这儿的。看没人要,他就准备拉回家卖点钱。铁桶很沉,老伯以为里面还装着油,就欣喜若狂,用尽力气把油桶翻了个个。他说桶盖上拧了很多铁丝,老伯砸断铁丝,掀开桶盖,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具男性尸体,吓个半死,就赶紧过来报案了。
  “赶到现场以后,我们搜遍了死者全身,可没找到任何可以查明尸源的线索。那时条件有限,报纸、广播、电视台,一切能利用的手段我们都用了,可忙活了大半年,也没找到线索。”
  隗国安说:“确实,哪儿像现在到处都是监控。当年查线索,全靠群众,只要有一个知情人不愿配合,就有可能改变整个侦查方向。”
  古军感慨道:“可不是嘛!本案一没目击证人,二连死者是谁都搞不清楚。以那时的条件,根本连个抓手都没有。”
  他说着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我们到了!”
  展峰下了车,站在中心现场环视四周。
  “南北走向的双向四车道,水泥路面,可见少许坑洼及柏油补丁痕迹。跟高速公路不同的是,省道限速,车辆行驶缓慢,路中没有修建护栏。省道以西为庄稼地,东侧是一片树林。”展峰走向东边,对比平板电脑上当时的照片,“1991年案发时,公路两旁除了杂草什么都看不见。装尸的油桶是在东侧被发现的。”展峰继续来到路边,“二十八年前,两侧都是荒地,抛尸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凶手只会根据行车方向决定抛尸方位。所以,他应该是由南向北行驶。”
  展峰让嬴亮测量了一下,路边防撞护栏高约80厘米,对比当年方位照,护栏材质有所变化,但高度差不多保持不变。
  “护栏的顶部并没有脱漆痕迹,”展峰注意到原始现场局部照上的细节,“抛尸时,装尸的油桶未与护栏发生接触。”
  “死者重78公斤,空桶重21公斤,两者加在一起,接近200斤,能把这么重的东西,抓举到80厘米的高度,没有一定的体力,绝对做不到。”司徒蓝嫣说着来到展峰身边。
  走到护栏跟前,展峰仔细观察了一下东侧的地形,坡度很陡,几乎垂直于地面,这或许也是要将护栏修得如此之高的原因。
  “假设以抛尸处为a点,垂直于地面处为b点,发现尸体处为c点,将三点相连,可画出一个模糊的直角三角形。”展峰迅速用手在现场照片上画出三角形,“参照当年测量的数值:ab高约为3.1米,bc长约为6.7米。”
  展峰回头对嬴亮招招手。“你从车上找一件重物,用全力扔出去。”
  嬴亮二话没说,举起5公斤的车载灭火器,扔出近8米远。要知道,嬴亮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泡在健身房里,连吕瀚海给他起的外号都叫“肌肉亮”,他上肢肌群的爆发力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然而与柴油桶重量相差二十倍的灭火器也只能丢出这么远。
  展峰沉吟片刻问:“100公斤的东西能举起来这样扔吗?”
  “恐怕办不到。”嬴亮坦言。
  展峰在平板电脑上列出了一个物理学模型。他把凶手的抛尸动作,拟化成一个类似于标枪的抛射体运动。这样就可以引用力学、空气动力学以及运动生理学的理论进行分析。据抛物线方程,可以推导出抛射体(柴油桶)的射程(bc长)。即
  公式中重力加速度(g)是一个常数,所以柴油桶飞行的距离(bc)主要取决于油桶出手时的初速度(v)和出手角度(a)。
  从公式中可以得知,如果抛射角度不变,初速度v越大,bc就越远。人体肌肉发力时,必须作用在柴油桶的运动方向上,只有使力作用的距离长、时间短,才能提升油桶的出手速度。这就要求,凶手的体力不光要好,还要有一定的臂长,而臂长又和身高成正比,相同条件下,出手点越高,投掷距离也就越远。
  已知本案的抛掷距离(直角三角形bc边的边长),展峰只要再测出地斜角的角度(直角三角形底角),就可以算出油桶的出手高度h,用h减去公路至地面的垂直距离3.1米,算出的结果便是凶手的大致身高。
  分析完出手速度v,再看出手角度a。
  公式带入的是sin2a。那么角度a是不是越大就越好?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参照sin值对照表[1],从表中可以很容易地看出,sin2a要想为最大值,那么角2a的度数以接近90°最佳,这样一来,出手角度要保持在45°左右,才能得到最远的抛距。
  [1] sin0°=0;sin30°=1/2;sin45°=/2;sin60°=/2;sin90°=1;sin120°=/2;sin135°=/2;sin150°=1/2;sin180°=0;sin210°=-1/2;sin225°=-/2;sin240°=-/2;sin270°=-1;sin300°=-/2;sin315°=-/2;sin330°=-1/2;sin360°=0。
  为了求证物理模型的准确性,展峰决定做一次侦查实验。他从市局特警支队抽调身高在一米八五至一米九零、身体素质过硬的特战民警参与其中。经多番抛掷实验,展峰摇头。“助跑投掷不太可能实现。”
  “这是怎么确定的?”古军好奇地问。
  “理由有三:一是抛尸点发生在公路旁,并未安装路灯,助跑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二是在助跑的过程中,会在地面留下堆土痕迹,现场并未发现;三是助跑时,可增加出手速度,这样抛掷距离,会远大于实际测算距离。”
  展峰继续讲解说:“排除了这个重要干扰因素,得出的结论与实际就不会有太大偏差,可以算出凶手的身高范围……”
  又是一番计算,最终展峰给出凶手的身高范围在一米八五至一米九零之间,最多不会超过一米九五。
  古军作为当年的办案民警,也曾提出过嫌疑人身高可能在一米八以上,但那都是经验之谈,像展峰这样又是列公式又是做实验,完全科学地得到结果,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厉害啊!”古军忍不住说。
  随着科技发展及民警个人学识提高,公安局的执法办案部门,正迎来一场颠覆性的变革,以古军为代表的老一辈经验派,正在逐步被年轻的实力派所取代。技侦、网侦、大数据、物联网,已成为侦查办案的核心手段,而熟练运用这些技术的,正是展峰、嬴亮这个年龄段的新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