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心里咕哝,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过去了。心里也打着算盘,反正那仙女姑奶奶也没反对,总该保得住自个儿。
“葛叔,有啥话你就在那儿说吧。”爷爷也不敢走太近,离着十几米就停了下来。看着河岸边那一排的朦胧影子,怎么都觉得很不自在。
葛皮匠叹了口气,爷爷看过去,看到他和其余人一样,全身都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
鼻子、耳朵、嘴里都塞满沙土,说话时的声音很闷:“大牛子,你也别怪俺们。俺们本来也不想找你,一车子人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一个,俺们其实也都替你高兴。”
听他这话,爷爷心里的恐惧感小了一些。就说:“葛叔,我知道你们放不下自家的人。我以后尽量多照看他们,能帮的不会忘,可帮不上的,你们也别怪我。”
十二个水鬼相互看了看,呜呜咦咦地说了一通爷爷也听不懂的鬼话。最后还是葛皮匠说:“你能有这份心,俺们也都知足了。还有件事得提醒你啊,这河里有东西想要你的性命!”
话刚说完,突然黄河上就拍上来一道大浪,哗地一声将他们全部盖住。等那水浪褪去,十二个水鬼也都不见了踪影。只剩涛涛黄河水,不断流逝而去,余下葛皮匠的话音在爷爷耳边回荡着。
后来回了家,保家仙女告诉爷爷说:“那些水鬼看样子都被河里的妖精拘了魂魄,所以才会来找你索命。我到黄河边上的时候有看到,那河水底下藏了一只大鳖!”
黄河水脏,脏的不只是河水,还有藏在河水底下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在河边生活的老人都知道,不要去不熟悉、反常的水域捕鱼行舟。
因为在那种地方,指不定就藏着什么老鱼鳖精。
曾经就有人捞上磨盘大小的老鳖,结果舢板船都给撞倒了。要不是有人正好在旁边,说不定人就没了。
老人都说,那是在黄河底下修炼。成了气候的东西,冲撞到它们都会有不祥的事发生。
爷爷听到是这么个东西惦记上了自己,那心里也一阵纳闷。这无冤无仇的,怎么就找上了自个儿呢?
保家仙女说:“你觉得跟人无冤无仇,人家可未必这么想。那只黄河大鳖有些道行,我觉得应该跟那脱壳而走的石龟有些关系,你可以去找那老瞎子看看,也许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说完,保家仙女就化成一团烟,回了神匣里去。爷爷叹了口气,心说这可真是按倒葫芦瓢又起,还想请这姑奶奶出手,但人家压根不想管这事啊!
没办法,爷爷好歹听着保家仙女的话,挨到了鸡叫。太爷爷太奶奶天没亮就回来了,看着爷爷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王瞎子也跟来了,一身的破棉布袄子,进门就盯着一串湿漉漉的黑脚印开始抽凉气。
爷爷让太奶奶把鸡蛋和豆腐炒了,再加上自家母鸡早上刚下的俩土鸡蛋,还有从土里挖出来的土豆。炒了盘喷香的辣子鸡蛋,和土豆炖豆腐,又打出二两烧刀子,拉着王瞎子坐下来吃饭。
这事王瞎子又出东西又出力,爷爷家那时候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犒劳人家。本想把老母鸡宰了给王瞎子炖汤,还是王瞎子给拦下来的。
“老嫂子,我救大牛子,一是看在赵老哥的份上。我来长河村落脚时候就是赵老哥接济的,这恩情老瞎子我不敢忘。”王瞎子坐在凳子上,夹了一块子鸡蛋在嘴里咀嚼两口咽下,“其二,是看在大牛子跟我有缘分。”
太奶奶心思活泛,听到这话就主动往下接说:“那要不这样,大牛子给你当徒弟咋样?俗话说,一个徒弟半个儿,以后也让牛子给你养老。”
要是搁以前,爷爷肯定不乐意,太奶奶也不会这么说。但现在不一样,王瞎子确实有本事,而爷爷三不五时就遇到邪门事,有王瞎子照顾着也能放心些。
太爷爷就不用说了,本来就是对王瞎子很信服,听到这话不住点头。
但王瞎子自己却摇了摇头,喝了口酒,抹了把胡子拉碴的下巴说:“不用不用,我这行不适合大牛子。他不是这命,而且我这身本事不也胡说八道占多么?也就练张嘴皮子。大牛有大牛自个儿的活法,你们也放心,就算不拜师,大牛要是出事,我也绝不会不管。”
听到王瞎子这番话,爷爷第一次觉得对这个一身破旧的邋遢老人肃然起敬。一饭之恩,铭记一生,这在当代都不见得几人能做到,更何况那年代?
同时听到他自嘲的话,心里边不知怎么也有些酸溜溜的,有一种王瞎子生不逢时的感觉。
想到这儿,爷爷给王瞎子满上了酒杯。王瞎子那双白惨惨的眼睛瞥了眼爷爷,也没说什么,和太爷爷太奶奶聊起了别的。
太爷爷太奶奶昨晚上就没睡着,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去里屋睡去了。等他们都离开后,王瞎子放下了筷子说:“大牛子,是不是有啥话想说?”
眼盲心不盲这话,说的就是王瞎子这样的人。明明都看不见,偏能察觉出来爷爷心里藏着事,隔壁老烟鬼就说过,这叫看着糊涂心里明镜似的。
爷爷放下碗,把黄河中有个大鳖盯上自个儿的事说了出来。为了不让二老担心,爷爷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王瞎子听完,语气凝重地说:“咱村旁这块黄河水域底下确实有个大鳖,大概是大半年前那场大雨的时候来的。那时候不是上游那块儿的不是决堤么?下游村被淹了,跟大水一起被冲下来的东西,一直沉在水底下,在咱这村外头落了脚。那老鳖有些道行了,没想到盯上你的是它。”
爷爷听完这东西的来历,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难对付的玩意儿,一边添酒一边问:“那这东西,有办法对付不?”
“知道是什么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办,不过得让大家伙都出些气力。这事,光你跟我两个人可没法做。”王瞎子琢磨着摸着下巴,又给爷爷想了个辙,“这样,你去找村长说说。说水底有个大鳖,抓鱼吃虾,早晚会把这片水域吃绝了。你就让他找些壮劳力,大家一起把那老鳖除了,记住属龙和十二月生人的不要,其余的越多越好。”
交代完这些,王瞎子就起身走了。爷爷得了王瞎子的指点,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底,赶紧就去找了村长。
整巧还碰上孙二狗他媳妇,见到爷爷就过来抹着眼泪道谢。原来昨晚上孙二狗来勾爷爷的魂之前,也跟娘俩做了交代,把自个儿藏钱的位置说了,孤儿寡母的生活也算有了些着落。
爷爷一听也高兴,就问她日后啥想法。孙二狗媳妇就说,自个儿家在别处还有亲戚,眼下男人死了,就带儿子投奔去,这次也是来跟村长道别的。
那年头这种事其实不少,爷爷后来回忆起来也说,那是最后一次见孙二狗他们一家,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找到了那家远方的亲戚。
敲了门,进了屋,村长捧着自个儿的白色铁水杯正哼着《铡美案》的唱调,见爷爷来了也挺高兴,拉着他就要给他唱两句。
等爷爷把话一说,本想着村长会反对,没想到老村长拍着胸脯就答应了下来,说:“大侄子,你上次救了全村一半儿人的命,大家都念着你的好。你放心,啥时候要人帮手了,俺让守城去给你叫人。”
有了村长这句话,爷爷也放心了。虽然还不知道王瞎子的方法是啥,但总归有人了不是?
一下午,没见到王瞎子。等天刚暗下来,王瞎子就来敲门了,然后还递给他一把铁锹。爷爷当时就有点愣,心说你个王瞎子干啥呢?挖地也不是这时候该干的事吧。
但是王瞎子自己也扛着把铁铲,没管爷爷满肚子的疑问,拉着爷爷离开村子往山上走。
爷爷辨认了下这条上山的路,脑子里有些嗡了一下,这是往嘎子弯去的。
前面说过,那嘎子弯以前是乱葬岗,解放后给填平了。
但平时那也是没人愿意去,骡马都得几十米外绕开了走,更何况这会儿还三更半夜的?
有人说半夜去那还能看见缺胳膊短腿的人在嘎子弯游荡,会问路过的人有没有看看自己的腿脚。
那画面,别说亲眼看见,想想都觉得瘆人。
长河村里,关于嘎子弯的诡异传闻太多了,有人说三伏天的时候打那经过都能感觉到一丝凉气儿。而且那片土地是诡异地发红,很大一块儿都是寸草不生的,别提有多怪了。
看着王瞎子扛着的铁铲,再看看自己拿着的铁锹,爷爷心中冒出一个惊悚的想法:“王瞎子,你不是大半夜的要去挖那嘎子弯吧?”
王瞎子头也没回地哼着小曲,边往前走边说说:“牛子,你也别犯怂。想把那只黄河大鳖引出来,还就得用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且还见不得天光!咱还算运气好的,那东西那嘎子弯就有。否则啊,你小子这辈子都别想安然踏上黄河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让自己下黄河,不就等于让自己拿不到工分要饿死么?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草叶被吹的呼呼地,好像有鬼在哭叫。爷爷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往前一看,那光秃秃的嘎子弯已经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