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挹的宅子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雕梁画栋气派异常。
穿房绕屋,差不多走了将近一刻的时间,前头领路的崔涤才在一个小凉亭前停下了脚步。
崔耕望向凉亭,发现这场接风之宴还挺私人的。除了族长崔挹外,还有白天与崔涤一起站在崔挹身后的那个少年郎崔莅以及太原王氏之女王美凤。
在刚才来的路上,崔涤说过,他和崔莅都是族长崔挹的干儿子。他俩参加崔挹的私人宴席倒也合情合理,但这个王美凤既非崔氏族人,更非崔挹的什么人,她出现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崔耕心里好奇,不过也不好多问。
他入得凉亭与崔挹寒暄了几句之后,几人便分宾主落座,开始了饮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挹也缓缓放下手中杯盏,说道:“二郎呐,你说今天这事一开始闹得,险些让崔猛这帮混账折辱了你,二郎莫要在意才是!”
崔耕淡淡地“唔”了一声,给了个台阶道:“都是年轻人,有个争强好胜之心,也实属正常。再说了,不盛气那还叫年轻人吗?”
“诶,正所谓树大有枯枝,二郎你别看老夫乃响当当的博陵崔氏族长,但有时候啊,老夫这个族长说话和做事,也被人掣肘着,颇为无奈啊!不然白天崔猛焉能如此冒犯老夫?”崔挹砸吧了一下嘴,诉苦道。
崔耕试探道:“莫非您这个族长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成?”
崔挹微微点头道:“是的,就因为老夫这个博陵崔氏的族长,并非出自嫡脉,而是出身崔氏旁支!”
旁支?
原来崔挹并非是出自崔氏嫡脉!
不过崔耕还是大觉奇怪,说道:“据小子所知,但凡世家大族都有‘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博陵崔氏的族长之位,却不是由长房继承,还真是有些…呵呵,有些……”
“有些另类,是吧”崔挹接过话来,解释道,“咱们博陵崔氏的规矩是,一旦老族长过世,便从族人们中挑选出一个在朝中官秩最高的族人,无论嫡庶,只要谁的官秩高,谁便是族长。但族长却不代表掌控整个博陵崔氏,相反的,族中的财权和兵权一向是嫡系四房直辖,族长会做最后定夺。我这个族长嘛,诶,反而难以做到一言九鼎,言出法随!”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老族长还出过仕?”崔耕问道。
崔挹一听这个,手捻着颌下的三缕短墨髯,大有几分傲色,“二郎莫要小觑了老夫,当年老夫也曾官至户部尚书,只差一步,就能入宰相政事堂了。”
我擦,六部尚书之一啊?还是管理国家钱袋子的户部尚书!
没想到老屌丝族长还有过如此牛逼的辉煌?
崔耕一看崔挹现如今也就五十来岁,那么当初他辞官不做,应该正值盛年啊。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了他,恐怕这其中应该有别的故事。
正在他暗里琢磨之际,一旁的崔涤替他斟了一杯酒,插话道:“哈哈,崔长史恐怕有所不知,要不是我们家出身旁支,恐怕我义父当年也做不到户部尚书哩!”
“哦,这是咋回事儿?九郎且说来听听!”崔耕有点小八卦了。
崔涤说了一声好,小小年纪颇为豪气干云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说道:“这事儿吧,还得从我爷爷那辈儿说起……”
崔涤的爷爷,也就是崔挹的父亲,乃大唐名相崔仁师。
崔仁师,高祖武德年间入仕,又历经太宗高宗两朝。其人忠正廉名甚有才干,文章也写得花团锦簇,在大唐官场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可就在即将要拜相之时,出幺蛾子了!
当时李二陛下一琢磨,这崔仁师出身五姓七望,而朕正在打压五姓七望的势力呢。把他提拔上来了,会不会给外面一个错误的信号?
正在这关键时刻,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时任尚书右仆射的申国公高士廉为崔仁师说了一句话:“陛下多虑了,仁师乃博陵破落户也。”
李二陛下闻之,便命人去仔细考察了一番,的确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崔仁师不仅是庶出的庶出,而且几辈子之前已经跟博陵崔氏颇为疏远,甚至家境困顿。
这个结果令李二陛下很是欣喜,当场叫好,更是跟心腹左右说,很好,他们博陵崔氏看不上的破落户,朕偏偏要任命他为宰相。
于是乎,李二陛下大笔一挥,盖上玉玺,崔仁师便拜了相,进入宰相政事堂班子。
后来,崔仁师的儿子崔挹能当上户部尚书,主要也是靠崔仁师的余荫,不然以他的年纪和才干,要想当六部尚书,还早着呢。
再后来,随着武则天篡位的步伐越来越密,崔挹颇有自知之明,干脆辞官不做,回安平养老了。
……
听完这前因后果,崔耕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我说崔挹这个当爹的也好,他那俩儿子崔湜崔泌也罢,这一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屌丝气呢,原来人家这一支的祖上根本就是博陵崔氏的破落户,属于屌丝中的战斗机啊!
他笑道:“老族长激流勇退,人情练达,乃我辈官场后进的楷模啊!”
崔挹摆了摆手,道:“哈哈,二郎无需给我戴高帽。我崔挹这辈子啊,年轻之时靠老子,如今老了又靠儿子,没啥值得你效仿的。倒是二郎你,升官发财两不误,老夫很是看好你哩。”
“哪里,小子那两下子,实在算不得什么。您老能当机立断辞官不做,才能难能可贵哩。舍得舍得,舍可在得之先啊。”
“二郎你过谦了,我们虽年纪相差甚远,却都是识英雄重英雄之辈啊,哈哈!”
咳咳~~
两声清咳,打断了俩货毫无意义的互相吹捧,正是王美凤。
她冲着崔涤使了个眼色。
崔涤马上会意,提醒道:“爹,你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和二郎哥哥说一下正事儿了啊?”
“嗯,对,说正事儿。”崔挹点头道,“二郎啊,咳咳,有这么一桩事儿,需要二郎施以援手!这可不是单单我们博陵崔氏的意思,而是整个五姓七望的意思!”
这话却把崔耕吓了一跳,我了个去,整个五姓七望集体求哥们帮忙?太看得起我崔二郎了吧?
这尼玛是补天啊,还是造人啊?
当即,他问道:“什么事儿?小子尽力而为!”
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不然也不至于出动五姓七望,这事儿绝对小不了,也轻不了!所以他绝对不能把话说死。
一旁王美凤说道:“白天的时候,妾身不是说了吗?二郎可以娶一个太原王氏之女为妾,你又忘了?”
崔耕一愣,正事儿还没说,就来使美人计,这本下得这么重,崔耕越来越感觉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事儿,绝对要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于是,他没有理会王美凤的美人计,而是直接问崔挹:“老组长,咱不要玩忽悠人的戏码,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
“咳咳~”
崔挹老脸一红,心虚地将事情逐一说了出来:“呃,就是二郎你那个大对头来俊臣,如今已经官复原职,回到洛阳了……”
话说一个月之前,来俊臣被武则天重新召回,任命为洛阳令司农少卿,秩五品。
不过来俊臣却没有着急报复坑了自己的崔耕,而是先办了几个案子,想试探一下武则天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一开始,他诬告了曾经得罪过他的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罪名是谋反,结果将他们二人抄家灭族。
紧接着,他又看上西番酋长大将军阿史那斛瑟罗家里的婢女了,老套路,他又诬陷阿史那斛瑟罗谋反。最后,多亏了阿史那斛瑟罗部下各酋长来到朝廷,个个割耳破面,为其申冤,才让武则天打消了疑虑,阿史那斛瑟才得以保住性命。
至于那个美貌的小婢,自然早就被来俊臣抢入了府中,淫虐了一番。
来俊臣诬告的张虔勖是什么人?
那是武则天的铁杆心腹金牌打手啊。当初武则天废除李显的皇位,就是由裴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入宫宣旨,扶李显下殿。
阿史那斛瑟罗又是谁?
突厥继往绝可汗之子,大周招降纳叛最典型的一面旗帜啊。
这两个人尚且不能在来俊臣的淫威下自保,何况是旁人呢?
一时间,朝廷人人震怖。
足以可见,来俊臣如今又圣眷再顾,简在帝心了。
这还没完,来俊臣又马不停蹄地看上了尚书都事段简的夫人——王美芳。
尚书都事是个七品官,来俊臣毫不顾忌地直接假传了一道圣旨给段简,命他将老婆让给自己。
段简虽然明知那圣旨是假的,也不敢抗命,马上就写了一纸休书。
他怂了,王美芳的娘家人可不干了。
因为王美芳的娘家,正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
王美芳的妹妹,正是崔耕眼前这个王美凤。她的老爹则是太原王氏的族长王庆诜。
五姓七望的婚姻最重门第,老王头一听这事儿差点没气死,赶紧联络其他四姓六望商量对策。
五姓七望,守望相助,同气连枝。
其他几位族长听说了之后,顿感唇亡齿寒,一时也是心急如焚。
没办法啊,五姓七望绝对不能丢这个人啊!
来俊臣是啥家世呢?他亲爹叫蔡本,职业赌徒,某天输红眼了,把已经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输给了另外一个职业赌徒来操。
来俊臣出生以后,就跟着这个后爹姓“来”了。
大唐门第划分粗略为士农工商奴妓乞,这赌徒的身份,连妓~女都不如,也就比乞丐强一点而已。
五姓七望之女,怎么能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但来俊臣如今是当红炸子鸡,如此气势凌人,五姓七望又在朝中无人与他抗衡。
显然凭他们在朝中的实力,干不过姓来的啊!
最后,几个族长一琢磨,就想到了当初让来俊臣吃了大亏的崔二郎!
于是乎,几位族长一致决定,与其让王美芳嫁给来俊臣,徒惹五姓七望的笑话,不如直接将王美芳嫁给崔耕为妾算了!
一来,崔耕好歹是博陵崔氏第五房的掌事,不仅不会成为世人笑柄,反而不失为一桩美谈。
二来,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至于三来嘛,要得罪来俊臣也是崔耕,反正你小子已经和来俊臣是死敌了,也不在乎多一桩,是不?
说罢来龙去脉之后,崔挹一脸好人模样笑道:“二郎,能让来俊臣如此心动,这王美芳的姿色,可想而知了哈?算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居然能娶太原王氏的美女为妾,啧啧,一旦成真,真是羡煞世人了哟!”
崔耕:“我羡煞你个鬼啊,让我抢来俊臣相中的女人,这是要我跟他不死不休啊!啧啧,你们这哪是成人之美?简直就是专业挖坑一百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