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盆冷水浇下!
崔耕顿觉脸上冰凉刺骨,睁开了眼睛,往四下里看去。
封常清宋根海跟自己一样,都被捆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这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四周零零散散点了几只火把。山洞太大,火把太少,所以洞中并不甚明亮,只是能勉强看清人脸而已。
近百名衣衫褴褛的山贼,松松垮垮的站立在两旁,正前方端坐了两人。
左边那位身形高大,眼赛铜铃眉如板刷,狮子鼻子血盆口,再穿上一身连环锁子甲,还真有几分山贼头领的架势。
右边那人,一袭青衫颇具儒雅之气,折扇轻摇更显得智珠在握。不过这相貌就差了点,三角眼塌鼻梁大黄牙,再配上三撇狗油胡,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眼见崔耕醒了,山贼头子沉声问道:“你就是吉家派来赎人的?”
“正是。”崔耕道:“这位头领,都到了你们的地盘了,也该把我们爷们的绑绳松开了吧?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三人不成?”
“这个嘛……”
山贼头子往旁边望去,看着狗油胡问道:“军师,你看这事儿?”
狗油胡的男人摇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免得一会儿出什么意外,不是?”
“军师所言甚是。”山贼头子点了点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头领乃江湖人称猛金刚的黄有为!”
接着,他一指旁边的那个狗油胡,道:“他乃本头领的军师,范光明范先生。”
崔耕一听二人的身份,不禁疑惑道:“你们不是有壁龙令吗?难道头领不是姓柴吗?”
军师范光明道:“壁龙主人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这么小的一宗肉票,自然是由我们这些小喽啰来做了。”
“好吧,不谈壁龙令,咱们说正事儿。”崔耕道:“不知这万两黄金,我等应放于何处由你们去取呢?你们又如何保证,收到黄金之后,一定会把吉夫人交给我们呢?”
“就像今天这样,你们赶着大车,带着黄金,在卧虎山外等候。我们得了黄金,自然就会放人。记住,别耍花样,最多来五个人。但凡我等看到一点官兵的行迹,吉家的这个女人就死定了!”
崔耕摇摇头,不同意道:“那不行,到时候我们带了黄金来,你们却不肯放人,那不是人才两空了吗?”
“爱信不信!”
范光明站起身来,不悦道:“如今吉夫人在我们手里,你觉得你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还是那句话,半个月……啊,不,只剩下五天了,见不到黄金万两,我们就撕票!”
这孙子显然要玩横的了!
崔耕冷静了下,道:“好,那就依范先生所言,我等这就回去筹措黄金,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事到如今,崔耕也看出来了,恐怕那个“壁龙令”根本就是个仿造品。
这就是一帮普通的山贼,战力稀松平常的冒牌货。
届时从定州的官军中选几个好手,再带上封常清,顶盔掼甲见机行事,未尝不能既救了人又保住黄金。
不过,他想得到,山贼军师范光明自然也想得到。
听崔耕讲完,范光明便冷笑连连,揶揄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你们仨人,今天只能回去一个,其他俩人得留下来当人质。要是在交接过程中,出了半点岔子,这俩人就谁也活不了!”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封常清自然不能让崔耕冒险,崔耕可是主心骨啊,容不得半点有失。他当即抢道:“俺留下来!”
宋根海尽管心里边打鼓,但也跟封常清一个心思,难得硬气了一把,喊道:“俺……俺也留下来,让俺们大人回去。”
“本军师偏不让你们如愿。”狗油胡范光明往三人的脸上看去,筛选了一遍之后,最后指着宋根海,说道:“你回去,让他们俩留下来。另外……”
噹的一声!
他把腰间的宝剑抽出来了,剑指崔耕,道:“吉家的女人磕着碰着可就不值钱了,但你这厮没关系啊!现在本军师就剁了你一只手,让这货带回易州城去,也好让吉家的人知道知道我等的厉害!”
“放肆!”
崔耕这时也不再遮瞒自己的身份了,“砍本官的一只手?狗头军师,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瞅瞅,我乃新任定州长史!本官若真在你这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这些人,统统在场所有人,呵呵,一个也别想活!”
这话不仅仅自揭身份,更是向这伙冒牌山匪指明一个严肃的事实!
因为官兵剿不干净卧虎山的山贼,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地形九曲十八弯,易守难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啥教匪的动力。
在定州地面上,除了孙彦高,就得算是崔耕的官职最高了。他要是真的被砍了一只手,朝廷哪怕是单单为了地方官府的公信力,为了朝廷的颜面,也不得不出动大军,将这帮贼人彻底剿除,绳之以法。
山匪头子黄有为一听崔耕的身份,当场就傻眼了,弱弱问道:“你…你是定州长史?娘的,吉家一个破落户,咋请来了这么一个大官儿?军师啊,我看此事得从长计议,要不……咱们砍别人儿?我看那个黑大汉就很不错。”
“不不不,定州长史又怎样?砍的就是他定州长史!”
范光明坚持道:“头领,你好好想想。卧虎山的好汉有大小几十股,各自为政。咱们大龙洞真把定州长史砍了,可就在这绵延纵深数千里的太行山里扬名立万了,一统小小的卧虎山,根本不再话下啊!”
“军师,可拉倒吧,扬名立万有什么用?”黄有为有点后怕,道:“咱们真把官兵招来了,其他山寨洞主可就恨死咱们了。还一统卧虎山呢,人家不把咱们绑了请功,就算他娘的够义气了。”
“呃……头领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范光明眼珠乱转,沉吟道:“但砍了这个定州长史的胳膊,可是头领将咱们大龙洞的名号闯出去的绝佳机会啊!您想啊,明年蝗灾一起,肯定是饥民遍地。到时候头领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手下十数万大军,就足以和朝廷谈条件了。”
“谈条件?还…还和朝廷谈?”猛金刚黄有为显然被范光明的所图和野心给震惊到了!
范光明道:“对啊,俗话说得好,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到了那时候,您仗着手下十数万起义大军,就是跟武家朝廷要个王爷当当,也不是不可能。真等您受了赏封了爵,那伤这定州长史的事儿,那还叫个事儿吗?”
“嗯,军师果然高瞻远瞩,所图甚大啊!本头领有军师辅助,果然是有成大事的节奏啊!”
黄有为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变得意气风发,朗声道:“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为了弟兄们的前途,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亲自抽出了腰刀,对崔耕道:“这位定州长史,呵呵,算你命不好,这只手就暂且借给本头领吧。”
“慢!”
范光眼珠一转,又生出一个想法来,建议道:“黄头领!索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家伙给宰了吧?那样的话,咱们大龙洞的名气,还是头领的威望,在这儿卧龙山中岂不是更大?整个卧龙山中,杀官者,唯黄头领一人耳!”
“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这出得什么馊主意啊!你这哪是为你家头领好?老狗,你这是要把你家头领往绝路上逼啊!”
这时,封常清破口大骂,道:“连定州长史都敢杀,还有谁相信你们大龙洞的诚意?那十万两黄金你不想要啦?”
范光明道:“如今相比而言,十万两黄金拿起来危险重重,还不如杀了定州长史来得实在!头领,到底是要一是荣华富贵,还是要眼前那区区的十万两烫手的黄金,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黄有为当然明白,大龙洞百来号人里,除了自己勉强算是个好手,其他人的本事都稀松平常。那一夜,要不是靠军师的神机妙算,连打下吉家的宅子都不可能。
也罢!
他一咬牙一狠心,下定了决心:“好吧!这位定州长史,对不住了。今日某家就拿你的脑袋,做咱们爷们的垫脚石吧?”
“住手!”
封常清见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脱离了他们出发前的预设轨迹,自己又被绑得结结实实,救不了崔耕,显然已经急得不行不行了,“我家大人在扬州,解了淮南道大旱,活人无数,堪称万家生佛!在定州,解了突厥使节出的难题,扬我大周国威。如此好官,你们害了他性命,定会遭天谴的,必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范光明冷笑道:“什么报应?小子,拿鬼神之事吓我?咱们爷们不吃这套!”
“等等!”
黄有为却听着封常清的叫骂,停下了脚步,问崔耕道:“什么解淮南道大旱?定州长史,你到底姓字名谁?”
“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崔耕崔二郎是也。”
黄有为脸色骤变,道:“啥?你就是崔耕?是不是那个发明了木兰春酒行销天下,在扬州有个糖霜作坊,还曾经官居江都县令的崔耕崔二郎?”
崔耕点头,道:“正是本官!”
“哎呀,小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的天,怎么把崔大人给绑了啊!”
黄有为突然间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参见崔长史,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啊!”
范光明都看傻了,着急道:“头领,这姓崔的再是清官好官又怎么样,跟咱们有啥关系?机会难得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什么天诛地灭?老子听了你的话,那才是真的得被天诛地灭呢!”
啪~
黄有为抡圆了胳膊,给了狗头军师一个大嘴巴,斥骂道:“你这老狗,出的什么狗屁主意啊!险些因为你,老子的脑子就搬家了。”
他亲自上前,给崔耕等人脱了绑缚,然后让其他山匪也赶紧给封常清二人松绑。
“快去,上茶汤,上好茶汤。”黄有为又猛踢了还在发愣的范光明一脚,啐骂道:“傻愣着作甚?现在还不殷勤伺候着,回头崔长史真要怪罪计较下来,本头领也保不住你。”
崔耕被黄有为这天翻地覆的变化给弄懵圈了,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问道:“黄头领,你都快把本官弄糊涂了,莫非咱们俩有什么渊源不成?”
“小的哪配跟您有渊源啊。”黄有为苦笑道:“实在是跟您有渊源的那个人太厉害了,借给小的一万个胆子,我也得罪不起!”
他这么说,崔耕就更好奇了,貌似他跟有山匪背景的人都不打交道的啊。他唯一认识一个有山匪背景的人就是封常清这厮了,这不刚才连他也被绑了吗?
那黄有为说得那个人是谁?
他越发好奇了,问道:“黄头领,你说的那人,究竟是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