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人们如此义愤填膺,实在是段简干的这事儿太没品了。
就在三天前,来俊臣亲自去段府,找段简秘谈。具体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临走的时候,他把段简的小妾秦雨儿带走了。
这个秦雨儿可不简单,她原来是长安平康巷的第一名妓,不仅有着倾国倾城之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按说这等人物要从良的话,嫁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
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她和段简看对眼了。不但没要赎身的银子,还带了一份价值万贯的嫁妆过来。
原来段简不过是一个从九品的弘文馆校书郎,全靠了这份嫁妆上下打点,才升迁为正七品的尚书都事。
王美芳性子绵软,秦雨儿安分守己,段家没发生什么妻妾争宠之事。相反地,二女的关系着实不错。
如今秦雨儿被段简送给了来俊臣,秦雨儿的贴身丫鬟小冬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就偷偷逃离了段家投奔王美芳。
宋根海听完了,不由得啧啧连声,道:“段都事,你这是骗财骗色之后,再把人家卖了帮自己升官啊。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论起无耻,天下唯你段简为最!”
“诶,这位老弟,你这么说也太抬举段简了。”人群中有人插话道:“易牙为了升官发财,把小儿子杀了给齐桓公做菜。曹商为了富贵给秦王舔痔疮,我看这段简啊,顶多也就是个史上第三。”
宋根海装模作样地一揖到底,道:“原来段简只能排史上第三啊,在下真是受教了!不过,在咱们大周朝,他总能排得上第一吧?”
“嗯,这话倒是不假!”
……
好么,俩人一唱一和,已经把段简定为天下第一无耻之徒了。
“你……你们……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段简羞得满面通红,也没脸继续抱崔耕的大腿了,稍微解释了一句后,就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来俊臣见事不可为,也带着两个伴当离开。
没有好戏看了,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宋根海颇有眼色地往旁边一躲,现场就只剩下王美芳和崔耕二人。
崔耕道:“美芳,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妾身也是为了自己。嗯……”
王美芳轻咬朱唇,鼓足勇气道:“夫君,咱们的婚书都换了将近两年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崔耕当然对王美芳印象很好,但就这么娶回家?似乎难免趁人之危之讥啊。
王美芳本来就心怀忐忑,现在见崔耕这副样子,美目之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道:“莫非夫君嫌弃妾身是残花败柳之身?”
“不是,那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呃……对了!”崔耕灵机一动,道:“我和若兰先有了婚约,要过门总得是她先过门不是?所以,咱们成亲的日子,还得从长计议。”
王美芳想想也对,低下头去。柔声道:“夫君说得是,妾身不会和若兰姐姐争的。”
崔耕心中暗想,也真难为王美芳了,论身份她是太原王氏族长之女,论年纪,也比卢若兰大三四岁。现在可好,就是因为之前所托非人,地位远低于若兰不说,还得张口闭口称若兰为姐姐。
想到这里,一阵怜惜之情从崔耕的心头涌起,吩咐宋根海道:“根海,你把美芳送回去,今天不用你跟着了。”
宋根海大包大揽道:“成,您就把王小娘子交给我吧,包管万无一失。”
……
……
著作局虽然品级不高,但因为有着修国史的重任,书籍甚多,占地颇广,崔耕很容易就找到了目的地。
门口的老苍头一见他的身影,马上就紧跑几步上前,深施一礼道:“小的史忠参见崔著作。崔著作,您可来了,咱们著作局的人可都盼着您呢。”
这节奏不对啊!
崔耕顿时微微一愣。
在他的想法里,著作局里藏龙卧虎,进士出身的都有好几个。这些人能服自己这个“门荫”入仕的“世家子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给自己使小搬子呢。盼着自己?哼,盼个鬼哦!
他问道:“你认得我?”
“小的当然认得崔著作。”史忠道:“您为救阎家众小儿,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现在皇城内不认识您的人还真不多哩。”
“原来如此。呃……你说著作局的人都盼着本官,这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您不信的话,去里面看看就明白了。”
“好,头前带路。”
崔耕随着史忠在著作局里转了一圈,越转脸色越难看。
奶奶的,这著作局里的人也太少了吧?粗略估计,连所有小吏都算上,绝超不过三十人!就这么几个人还修国史?连著作局的正常运转都维持不下来啊。
最关键的是,上班时间,大多数人是伏在几案上睡觉。好不容易有几个醒着的吧,是几个小吏聚在一起赌钱。
这哪还用得着来俊臣栽赃陷害自己啊,随便来个御史在这转一圈,就能把自己喷死!
来到著作局的正堂,著作佐郎彭春倒是没偷懒,快步迎了出来。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形微胖,嘴边留着两撇小黑胡,满脸的干练之色。
崔耕脸色阴沉无比,略微寒暄几句后,吩咐道:“把著作局上下人等都召集起来,本官有话要讲!”
“且慢。”彭春挥了挥手,示意史贵退出去,道:“崔著作可是对著作局的同僚们不满?”
崔耕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彭春道:“咱们著作局以前可不这样,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因为您啊……”
“啥?因为我?本官是今天才来著作局的好不好?”
彭春苦笑道:“卑职当然知道您今天才走马上任,但问题是,您都被任命为著作郎一个多月了啊……”
待彭春讲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崔耕不得不承认,人家彭春没说谎,这事儿还真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自从大周立国以来,对外战争败多胜少,女皇陛下深感面上无光,一直想办法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与“武功”对应的,那当然就是“文治”了。
所以,武则天下旨,以右补阙张说为首,修一部大型诗歌集,其名曰《三教珠英》。三教者,儒佛道三教也。这部书的主旨,就是把天下所有优秀的诗歌一网打尽。
这部书是个大工程,一直进展非常缓慢。
可就在崔耕被任命为著作郎之后不久,这部书的编撰工作忽然加快了许多。究其原因,就是秘书省下令,将著作局的精干力量和经费,都抽调给弘文馆编《三教珠英》。
人员也就罢了,抽调经费可是要了著作局的命了。
大周官员的俸禄非常一般,官吏们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就得想办法找外快。其他衙门还好说,著作局就是个清水衙门,也只能打经费的主意。停了经费,对著作局官吏的士气打击很大。
好在经费才停了一个月,大家也不是撑不下去。之所以造成如今这副场面,主要是因为,经费停了,怎么买纸,怎么买笔墨?总不能拿私人的钱贴补公家吧?
没了笔墨,大伙也只能白天睡大觉了。
最后,彭春道:“秘书监刘自立是来俊臣的人,这事儿肯定是冲着崔著作您来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那你想本官怎么管?”
彭春赔笑道:“久闻崔著作有点金圣手之名,别的先不谈,您就先先大发神威,把咱们著作局的经费给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