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今日陛下将孤王和几位重臣叫过去,非但展示了这前所未有的羊毛布,还展示了崔相为殷文亮请功的奏折。崔相说,全靠了殷文亮,才有这羊毛布的问世。”
王琚涩声道:“但不知,崔耕给殷文亮请的是什么官职?”
“朔方军羊毛仓大使,秩……三品。羊毛仓主要负责买羊毛,发卖羊毛布,以及向羊毛布征税。”
“什么?这就三品官了?凭什么啊?”姜皎当时就急了。
李旦反问道:“怎么不行?我来问你,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天下的粮食产量普遍增长一成,给个三品官行不行?”
“当然行,现在三品官多了去了,连杨思勖那个死太监都被封为银青光禄大夫。这多封几个,咱们大唐的粮食产量岂不是要翻翻吗?”
“那孤王再问你,我大唐现在雄兵百万,如果一人能抵十万兵,能否官封三品?”
“那……恐怕得给个一品官了吧?”
“还是的啊。崔相在奏章上说了,殷文亮此举,就相当于令我大唐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一成,外带能抵十万兵。”
“有那么厉害?崔耕是在吹牛吧。”
李旦懒得继续解释,微闭着双眼,对身边的中年太监道:“郭封,你说!”
“是!”
然后,那个叫郭封的太监,将崔耕的理由娓娓道来。
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住行解决不了,还勉强能活,但是衣食解决不了,那是要死人的。
就是在两京(长安和洛阳)之地,每年冬天都有人冻死。
现在这羊毛布一出,其售价连普通布帛的两成都不到。完全可以说,朝廷只要出一点小钱儿,就可以让两京之人,再无冻馁之忧。
这可是自从盘古开天辟以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办到的事儿。说句公道话,就是给殷文亮立庙都不过分。
另外,这些羊毛布的原料是啥?羊毛啊。
原来不是没有羊毛布,而是此物需要大规模的人工,实际上绝大部分的羊毛就是废物,白白丢掉。
现在相当于变废为宝,不占用大唐本身一寸土地,就为唐人解决保暖问题。
如此以来,唐人完全可以用原来的桑田种粮食嘛。产粮的地多了,粮食的产量不就增加了吗?
对于突厥人这边,没错,他们之前是和唐人互市。但是,唐人想要的宝马良驹他们不卖。他们卖的牛羊等物,唐人又需求量不大。
既然凭着交易无法获得满足生存的必需品,在受灾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抢了。
现在,他们可以卖羊毛啊。
抢劫是有风险的,难道突厥人就不怕死?如果能平平安安地发财,谁拎着脑袋干啊?
这就是崔耕所谓的:殷文亮之举,远超给大唐增加了一成粮食,以及可当十万兵。
话说到这,郭封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现在,大家对于朝廷要封殷文亮为三品官,有什么不服的?”
“……”众人不好意思开口认错,只是纷纷摇头。
郭封微微一笑,道:“其实,这还不是陛下要封殷文亮为三品官的主要原因。而是……大家想想,我大唐一年的税收才多少?五千万贯左右吧。时至今日,天下承平日久,早已入不敷出。而这朔方军工坊一年的税收,你们知道能收多少吗?”
姜皎道:“难不成,崔耕把羊毛布卖的这么便宜,还能缴税?”
“多新鲜啊,崔相的外号是“点金圣手”而不是“散财童子”。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做亏本的买卖?”
说着话,郭封伸出了五根手指,道:“崔相在奏章里说,五年内,他担保,这朔方军羊毛仓,每年能向朝廷缴税这个数!”
“啥?五百万贯?他吹牛吧,一个羊毛仓一年能缴税五百万贯?我大唐一年的商税都没这个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哈哈……嗯?”
姜皎一阵大笑,却发现人们都面色严肃,没人理他,。顿时收敛了笑容。
他咽了口吐沫,道:“不是吧?大家都信崔耕那一年能缴五百万贯税的鬼话?他再是点金圣手……也得……”
郭封肃然地打断道:“不是五百万贯!”
姜皎一阵得意,道:“我就说嘛……”
哪知道郭封继续道:“是五千万贯!大家想想,羊毛仓一年收入五千万贯,与国库不相上下。其大使为三品官儿,岂不是理所应当?”
“这牛可越吹越没边儿了,五千万贯,那怎么可能?”
李隆基也迟疑道:“郭公公,你确信崔相说得是五千万贯?”
郭封道:“没错,而且崔相说了,只多不少。”
王琚神色肃然,站起来躬身一礼,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窍,还望郭公公指教。”
“确实如此。”郭封道:“我大唐商税是三十税一。然而,崔相说羊毛工坊其利太重,自请羊毛工坊五税一。”
现在,一连串的意外,已经使姜皎无力吐槽了。
他嘟囔道:“五税一,这崔耕是钱多的没处花了,还是傻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只有崔耕能回答他:五税一真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税收标准。
要知道,珍妮纺纱机标志着工业革命的开端,其生产效率高得过分了。
到了后世,任何一个国家的综合税收,都绝对在五税一以上。
崔耕做着垄断的生意,不交五成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就算崔耕的良心真被狗吃了,他也得为了防备以后的麻烦,把这笔保护费交上去。
要知道,生产力进步了这么多,是会引发社会的剧烈变革的。比如后世英国的“羊吃人”,可是确凿无疑的史实。
这羊毛布工坊,就是一头吞噬羊毛的巨兽。随着工坊的扩大,羊毛渐渐不够用,其价格必将水涨船高。
早晚人们会发现,养羊薅羊毛比种粮食可划算多了。那么,为了养羊而毁粮田的情况就一定会发生。
真遇上了灾年,粮食不够,无数百姓饿死,就是自己的一大罪证!
现在自己主动把税收提高,到时候就是整个朝廷背黑锅了。
当然,目前还没有人能理解崔耕的深意。
郭封更是正色道:“这就是崔相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了,姜皎你一个小小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姜皎不服气地道:“哦?是吗?若那崔耕若果真是一片爱国之心,就得把羊毛工坊献给朝廷,而不是仅让朝廷专门设立一个什么羊毛仓进行管理。”
“那可不尽然。”郭封道:“崔相还有一个提议,呃……应该说是先斩后奏。他允许边军所有士兵,借钱给羊毛工坊五贯钱,月利三成。只要人在边军,就可以一直拿这个利息。若是离开边军,就只能连本带息地结清欠款了。”
王琚非常聪明,马上就赞叹道:“妙,真是妙啊!此举既规避了府兵不发军饷的规定,又变相补贴了边军。而且,因为是借钱不是入股,让他毫无收买人心之嫌。”
李隆基沉声道:“即便不是入股,这羊毛工坊也是边军将士的根本所在。若是突厥人不开眼地来犯,边军敢不效死力?以后这边军,就再无主军和客军的区别矣。崔耕之能,简直远超古之名将了。”
封建社会的军队就是这样,若是本乡本土的作战,既战力颇强,又纪律尚可。但若出了本地,就战力猛然下降,纪律也无限败坏起来。
对于这个问题,历朝历代,无论什么名将都没啥好办法,现在却被崔耕轻松解决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种荒诞地不真实感,沉默起来。
良久,郭封道:“这才哪到哪啊。众位,其实崔耕这羊毛作坊,还有另外一桩大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