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崔耕推门一看,乃是李泌,顿时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他心中暗想,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自己实在难以决断和李泌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放了李泌之后,就没什么交代了。
人家李泌当然感觉非常别扭,找自己问个清楚并不奇怪。至于自己的护卫?知道“崔密”的身份后,谁敢阻拦?
宋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地道:“你们父子俩久别重逢,可要好好地喝上几盅,妾身去给你们准备几个下酒的好菜。”
言毕,将李泌让进来,转身离去。
父子重逢?
崔耕感到一阵阵的蛋疼,有些尴尬地右手一展,道:“坐,坐吧。”
“好吧。”李泌大啦啦地坐了下来,道:“关于南诏之事,吾以为……”
“得了,得了,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认为南诏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崔耕也没法用后世的史实说服他们。
崔耕索性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今晚前来,不是为了什么南诏之事吧?”
李泌道:“当然不是为了南诏。呃……对在下的身世,不知岭南王何以教我?”
“这个么……”崔耕嘬了一下牙花子,道:“本王问你一个问题,有一个人出生以后,就被别人抚养,这生恩养恩孰为重?”
若是按照古代汉人的一般道德观念来讲,当然是生恩重。比如“王左断臂”的典故:陆文龙父母为金兀术所杀,陆文龙本人被金兀术收为义子。王左入金营,告知陆文龙的身世后,陆文龙就倒戈一击,归降宋朝。
但是,对于李泌来说,就并非如此了。与一般的名臣不同,他主修的并非儒家,而是道家,对“孝”字没那么固执。
另外,李泌久居剑南道,剑南道与吐蕃人接壤,人们的道德观念也与中原有些不同。
一个简单的例子,吐蕃和大唐边境上,有个关键的城市叫维城,相传为蜀汉时期姜维所筑。
维城地势险要,吐蕃人久攻不下,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两名美貌的吐蕃女子冒充汉女,嫁给维城的两名城门守卫。二十年后,守卫的儿子长大,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偷偷开了维城的城门。于是乎,大唐痛失维城。
由此可见,那两个混血儿是“重母恩轻父恩”,把养育之恩看得比生养之恩要大。
李泌想了一下,道:“当然是养恩要重。”
“那……母恩和父恩孰重?”
李泌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母恩重。母亲十月怀胎,才把孩子生下,父亲付出的不过一点精血而已。就算出生之后,养育之事大多也要靠母亲。”
“那就妥了。”
崔耕面色一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是本王之子,主要也还是肖五娘的儿子。到底要不要与本王相认,不在于我,而在于肖五娘。只要她松口,本王这里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您的意思是说……”李泌迟疑道:“我娘对您有些误会?”
崔耕叹了口气,道:“是不是误会,本王也不好说。总而言之,此事的关键不在于我。”
……
他也只能这样含糊其词了,要不然,不经肖五娘同意,就直接说你爹其实是李休,那也太缺德了点儿。再者,崔耕又不傻,何必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树一强敌?
李休再聪明,也想不出这里面的弯弯饶,只以为肖五娘和崔耕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如果非要选边站的话,他当然选肖五娘这边了,顿时面色阴沉,一阵沉默。
崔耕安慰道:“其实,身世这种事,看开了也没什么。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谁知道刘太公叫什么?刘邦自称赤帝子,旁人又敢说什么了?再说本王我,还不是赤手空拳地打出一番事业?谁又追究崔耕之父,到底叫什么了?你天赋异禀,学富五车,单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到底父亲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
崔耕说这话,一半是安慰,另外一半却是基于历史记载的判断。要知道,李泌被后世之人称为“神仙宰相”,不知是多少人的偶像。
但李泌听了之后,却有些想歪了。
莫忘了,他现在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就算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自己必定青史留名。
再者,他精研黄老之术,不认为世间真有能掐会算之人。
所以,他就会想了,岭南王怎么知道自己天赋异禀,学富五车的?要知道,双方只见了一面啊。
是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他的儿子。就算他和母亲有再大的误会,这血脉之亲,却是割舍不得的。他必定早就派人观察过自己,对自己的过往了如指掌。
至于为什么断定自己会青史留名?
这就更简单了,他身为岭南王,安排自己立下大功还不容易?嗯,其实这是个承诺,就算他因为母亲的缘故,不认自己,也必定会让自己青史留名。
嗯,既然母亲坚持,父亲又实在为难,自己又何必固执地逼父亲呢?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施了一个大礼,道:“是,密儿受教了。那依岭南王之见,我是应该叫李泌呢?还是叫崔密呢?”
“还是叫李泌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留在本王身边备策顾问。如果立下功劳,本王定当不吝赏赐。”
“是,微臣明白。”李泌大礼参拜。
自称了半天“崔密”,直接被改为“李泌”,李泌的脸上肯定挂不住。但是,留在崔跟身边,就能给人无上遐思,彻底冲淡这种影响。
李泌欣然接受后,屋内的气氛开始松快起来。
崔耕这才问道:“今日除了欧阳倩,只是为岭南道除一隐忧而已,三国伐岭南道之势并未改变。不知泌儿何以教我?”
能参与这种军国大事,李泌直兴奋地满面通红。
他略微想了一下,道:“朝廷官员大多首鼠两端,其实大唐并不足虑。南诏撮尔小国,所仪仗的无非山高林密而已,只要我紧守关隘,谅他能耐我何?吐蕃元气大伤,又有大食牵制,也掀不起风浪来。”
“哦?这么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咱们不须有任何动作?”
“那却不然。三国已经定下同盟,咱们知道之后,却不闻不问,恐怕天下人会以为咱们岭南道怕了三国同盟。天下大势,人心向背,此消彼长,恐怕对岭南道大大的不利。”
这话有理,李隆基的实力胜过崔耕十倍,之所以不能灭了岭南道,还不是因为人们认为他不可能是最后的胜利者吗?同样的道理,岭南道对三国同盟不闻不问,人们就会认为岭南道软弱可欺。如果岭南道一推就倒,有的是野心家想靠崔耕的脑袋换个封妻荫子。
崔耕点了点头,道:“嗯,你小小年纪能看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难能可贵。那你以为,咱们要拿哪国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