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纱縠行,苏轼笑着迎出来:“明润错过我的喜酒,你说该怎么罚吧!”
苏油先拜见过程夫人:“嫂嫂安好,苏油回来了。明允堂哥呢?”
程夫人笑道:“回来了就好,你在大理可闹得不轻,消息传来大家都担心得不行。你堂哥去天台山访道去了,说是你给他的鞭子不错,罗浮山飞鸣禅院院主曾给他显摆过收藏的蜀鞭,他这就要去显摆回来,劝也劝不住。”
罗浮山在绵州,成都还要往北,这一趟又是跑得不近。
不在那还更好,这堂哥苏油看着就怕。
侧厢走出来一位女子,年纪十六七岁,温柔秀丽,对苏油裣衽施礼,却没有说话。
苏轼招呼她近前:“这就是我新妇,王弗,弗儿,这位就是苏明润。”
那女生又施一礼:“新妇见过明润叔叔。”
苏油一摆手:“和子瞻一样,叫我明润就好了。”
苏轼说道:“就是,弗儿你用不着和明润这么客气,他还是个小孩。话说明润你就空手上门?”
苏油横着眼睛看他:“你们过年去拜祠堂,八公将库房打开随你们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辙从书房探出头来:“那都是子瞻怂恿的,我就拿了一对象牙镇纸!他拿了一套!”
苏油笑道:“子由,你的好事儿也该近了吧?听说二十七娘最近可是都不去义棚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装闺秀呢。”
程夫人拍了苏油一巴掌:“史家小娘子开朗活泼一些,但是心底善良,你可不许瞎说。”
苏油从兜里翻出一个礼盒递给王弗:“没有子瞻的份,这个是单送你的礼物。”
王弗接过来道了谢,被苏轼怂恿着打开一看,苏轼不由得大呼小叫:“这个贵重了!”
盒子里是丝锦打底,上面一对蜜蜡娃娃,很卡通那种。
蜜蜡很香,本身就是一种顶级香料,不过质地很软且脆,加工起来容易崩缺,雕刻是绝对不行的,只能用金刚砂磨针小心打磨。
不过苏油有自己的办法,蜜蜡熔点很低,将蜜蜡磨粉,再加入龙脑油增加调和香味,加松香和蜂蜡为助熔剂,在热油锅里隔油溶了重新倒模,脱模后用麂皮轮羊毛轮抛光,得到了这对精致的蜜蜡娃娃。
说起来,这其实是后世用蜜蜡粉造假蜜蜡的工艺,可放到如今,就堪称绝技了。
大宋如今福建那边其实也有类似工艺,不过用的是蜂蜡加香料,就那样的东西,也已经是顶级奢侈品了。
娃娃做工精致不说,还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气息,把玩之后,手里令人愉悦的气息经久不散。
王弗毕竟才十六,见到这对可爱的娃娃欣喜得不行:“多谢明润叔叔,我很喜欢。”
苏油笑道:“那就祝你们也早生一对可爱的娃娃。那样我就可以当翁翁了。”
王弗顿时脸红了,不过苏轼却是没脸没皮,拿着蜜蜡娃娃又是闻又是看:“明润你这心偏得,从来没送过我这么好的东西。”
程夫人招呼大家进入堂屋:“坐下来说吧,你这一趟诸多奇遇,眉山城里传得神神道道的,还是听你说最直接,擒侬智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油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过一遍,不过把二林部的事情省了,免得解释起来麻烦,只说在那边发现了锰矿,能够提升钢铁质量,因此研究熔炼工艺花了不少时间,耽误了回程。
苏轼对王弗笑道:“小幺叔多智多技,这辈子总要成川中首富的,我们拿他点东西,那是帮他减轻负担。”
王弗对这家庭关系还不是太了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夫君这脸皮也未免太厚了吧?!
程夫人笑道:“弗儿别怕,子瞻和明润,那是一向打闹惯了的。”
心里计较,子瞻这是不知道小油这一年半下来搂了多少钱,这孩子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金矿,游戏无心之言,怕还真的说着了!
没过几日,又该准备送石薇去成都了。
这次准备的东西非常多,大理的药材,最重要是三七,可龙里的调料,酒坊的美酒,半年来小天师的信件来了好几封,说是玻璃化学器皿,试纸之类的东西实在是好用,就是报废消耗得也快,要苏贤弟多准备一些。
知道石薇的胡子公公师父是剑道高手,苏油准备了一份厚礼。
根据高锰钢的优越性能,苏油设计了一柄新式长剑。
在旧式四尺长剑长度基础上,将剑身减窄了三分之一,厚度也降低了不少,然而抗击打性能,切割性能,保持性能都没有改变,而穿刺性能则得到大大的增强。
最关键的,手感几乎降低了一半重量,更加轻捷灵动。
防守力因重量稍稍减弱,但进攻性大大增强,装具只是最普通的实用装具,但绝对是为老年内家高手量身定制的实战兵器。
老头把石薇照顾得相当不错,必须奖励一下。
更重要的,是同薛忠的会面。
益州是川峡四路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益州市场,是四通商号在川中最重要的市场。
几天里苏油和薛忠都在商议后续的经济布局。
通过酒曲生意,苏油的触角已经伸入了益州。
接下来顺理成章,就是成立四通商号益州分号了。
听闻张学士对苏洵的盐务条陈拍案击节,加上张恕的关系,已经上报朝廷,奏请苏洵益州教谕之职了。
在苏油的规划里,四通商号的益州分号,其职责不是销售眉山产品,而是确立益州本地代理商人。
不和益州商人赤裸裸的在市场上争夺利益,分号的存在,主要是监督各家代理,让四通商号自身的利益不受损害。
更重要的,是以利益为诱饵,在政治上,经济上,士大夫阶层里边,拉拢一大批的代言人,然后掌握政坛,市场,舆论的各种消息动向,分析情报,供眉山总部做出准确判断和及时反应。
眉山城的技术储备,资金储备,人才储备已经达到了一定规模和层次,江卿已经被整合为一体,资本的力量开始显现,益州,自然也必须成为四通商号踏出的第一步。
这一步,必须稳健扎实。
薛忠算是开了眼了,这半年来学会了新式记账法,打开了酒曲局面,还以为自己能得小少爷高看一眼。
几天商议下来,才发现自己离小少爷的要求,差着十万八千里,这他么简直就是普通商人和陶朱公的区别。
酒曲代理,只是小少爷给自己上辕之前的一把菘菜甜头而已,接下来,才是大车上路。
可这趟车,自己这蠢驴咋就拉得这么心甘情愿呢?
还是母亲大人英明,赶着自己来眉山给小少爷道谢,不然哪来的这趟缘法?
接下来,苏油便领着薛忠去见董事会成员。
当然全靠益州人士主持局面是不可能的,程文应决定让程三担任分号监事,一同出发。
分号的初期业务,就是成立钱庄分号,负责商号的资产管理,寻找产品代理人。之后会开展汇兑业务。
程三明显是值得信任的,但是事涉金融大事和商号扩张的开局,因此还要从史家,石家抽调人才担任内控和稽核。
账目和消息,快马一日可至,因此中间过渡科目一日一清,总部定期派人抽检,可以减少很多作手脚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报
本来程文应和史洞修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待到苏油举了几个后世银行业手工记账时代作手脚的案例,程文应都吓坏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老史,小油是对的!好在贤侄是自己人,坦然告知,不然这些手段使将出来,就你我这两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他这样玩。”
史洞修一脑门子冷汗,抖得跟打摆子一样,丢钱对他来说,不啻于丢命,哪怕只是一场虚惊。
“我觉得钱庄的制度已经非常周密了,被小油这样一说,简直跟筛子似的。我们的钱财,竟然能被如此轻易地弄走……不行不行,回去再组织人手琢磨一下,这总部的内控合规总监事,老夫当得还有些不称职啊……”
苏油拱手道:“只要不出大漏子,这些小地方,总能通过教训慢慢补足。不过程三是姻伯手下的老掌柜了,放他到那个位置上是对他的看重,不能成为导致他万劫不复的诱因,伤了这场情分。这些事情做在前面,其实是对他好。”
“严控是一方面,相对应的,高薪,就是另一方面了。一定要给予足够的待遇才行,蜀都居,大不易啊。”
……
当天晚上,程三第一次来到土地庙,给苏油行了大礼。
苏油赶紧将他拦住:“程三叔,使不得。”
程三起身:“一大把年纪了,谁是真对我好,老朽还是分得清的。”
“东家把你对他说的那些话都转告我了,小少爷面前我实话实说,那么大的诱惑之下,老朽真不一定扛得住啊……”
“搞不好真就如小少爷所言,坏了东家大事,毁了自家名声,子子孙孙,在川峡四路都抬不起头来,再无前程。如此大恩,老朽怎能不来一谢。”
苏油笑道:“三叔不怪罪苏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好。”
程三说道:“唐玄宗登位之初,不一样是明君之相?可渐渐就放松了规制,最后酿成大祸。小少爷所说的才是正途,程三心里,怕是比现下两位老爷都还要明白一些。”
苏油笑道:“看来三叔是真明白,姻伯这益州分号的监理,所托得人啊。”
……
玻璃江边,天气还没有转暖,但是已经非常忙碌了。
苏油带着阿囤元贞,在此送别石薇,程三,薛忠,阿囤弥一行。
两路人马,一路去益州,一路去嘉州。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件重要的测量设备——经纬仪。
底部是一个三角架,可以打开和收起。
三脚架上的面板,左侧和后方有了玻璃气泡管,可以通过底部的旋钮轻易地矫正仪器基座表盘的水平。
镜筒前后设置了中心钢丝十字,可以用来对准远处的标准杆。
经纬仪整体由黄铜打造,具备水平面和垂直面两个精确的角度刻度。
没有准备让他们绘图,只给了两支队伍一个工作日志本和一个测量记录本。
商队只负责测量和记录,具体计算,等数据收集回眉山后,会成为土地庙小学的数学作业。
遗憾的是玻璃镜片还没有研制出来,因此这仪器注定观测不了太远。
所以测量标杆做得老长,整整五米,就是为了能从远处看清顶部和底部。
还是那句老话,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谈好不好的问题。
重点在于先把探测队员们的工科狗属性培养起来——一切凭数据说话。
送走两支队伍,苏油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虽然学宫三月才开学,但是苏油明显不在此列。
宋代如今已经有了报纸,叫法还很多,有“邸报”、“朝报”、“邸抄”、“进奏院状”,“状报”等多种叫法,其中“邸报”最是通用。
因为邸报上面刊载的都是当时朝廷的大政方针官员人事变动,因此它的发行一直受到中央的严格控制,都是手抄的。
然而州郡官员们,对这东西异常渴望,因此就给了邸吏挣钱的机会。
于是大宋官场和商场上,更多的流行着一种“小报”,消息比邸报还要快。
有官员因此上奏求禁:“小报者出于进奏院,盖邸吏辈为之。比年事有疑似,中外不知,邸吏必竞以小纸书之,飞报远近,谓之小报……其说或然或不然。使其然焉,则事涉不密;其不密焉,则何以取信?此于害治,虽若甚微,其实不可不察。臣愚欲望陛下深如有司,严立罪赏,痛行禁止。”